我从没想过赵公山会给我留下这样的回忆。期待去赵公山早已是大学初期的事情,但总是有各种原因未能成行。我曾想,美妙的事情总是要留到最后品尝的吧。作为青城主峰,赵公山于我有一种不同的信仰感。我爬了太多次青城,但总会有一种未至山顶的不尽兴感,因为,我总会在登上山顶时看见远处还有一峰山,它仍需要我去仰望。
赵公山,顾名思义,因赵公明在此山成神,世人建有赵公庙一座而得名。旧时的赵公庙早已损毁,新建的庆云寺乃至更新建的赵公庙都不是最开始的样貌了。庆云寺在山腰处,我去时游人不绝,但平时可能比较清闲苦居了。老道不知在此修道了多久,只是他头发早已发白、开始脱落。心中之道,在这游人益多的时代下,可会为他守下方寸净土?堂前有赵公明的神像,作为财神,掌天下财政,他似乎更加喜欢穿绫罗绸缎、穿金戴银。神像积灰,罗带秽黯,不知是多少年岁才刻下这样的光景。我跪下拜了三拜,希望他能保我一次,不为钱权,只为眼前。现在看来,你终是一堵泥塑,无仁天下,又怎会保我,也不能保我。若时的期盼原只是苦笑罢了。庆云寺后的山路便更为崎岖,人为搭建的木阶石阶更是稀少。路是碎石路,竹是石中竹。路旁长满了山竹,去时正当是竹笋生长的时期,漫山的低竹和更漫的竹笋。但竹是苦的,只有用开水焯过,才能去苦留甘。即使拾得了笋,也得经历沸水滚煮之苦,才可以下口。而对我,没有焯过的苦涩谁会下咽?山路越上,坡道愈陡,赵公山犹如一座巨大的石墙,而人尤是山羊般在石缝间穿行。此时的路早已只是山水冲刷后留下的残道,伴着平日往来的游人,踩出的一条泥石路来——忽而陡坡,忽而急转,忽临崖而行,忽又穿竹而过。一深一浅,一硬一软,一高一低,一步一喘。赵公山毕竟是主峰,过了山腰的庆云寺,景色便同青城愈发不同起来。奇林怪石,云雾聚灭,便是那草儿、树儿、虫儿、鸟儿,都似乎变成了另一番模样。这里气温常年偏低,上山时山脚烈日炎炎,至此时早已遮云蔽日,口呼白气,手指微凉了。一阵山风穿过,只觉的心热,便留了身冷。最后一段路应是赵公山最陡的一段,至山顶前的路硬生生是把人最后的希望变成口中不住的喘息。突然听到有双鸟啼鸣,盘旋林上,比翼而飞,忽又高鸣,穿云远去。我真想大喊一句——快看!兴奋地望了望身后,但只觉得有些伤感。
下午时分,终至山顶,远天一色,翠峰渐隐。我终于知道,这才是青城最壮阔的颜色,这才是青城真正的秀美!赵公山,尤如一座孤峰,俯瞰人间。远远眺去,山间竟有几树高山杜鹃,开得十分艳丽,在群山中格外显眼,犹如一位美人沐风展姿,倚山漫舞!更令人惊叹的是赵公山顶后便是巨大的断崖,如斧削刀砍般的断崖上长着低矮的灌木,山风带着云雾从山口流过,好似云河天上来,于断崖倾泄而下,又在山腰绽开一朵朵棉花。而山的那边,便是汶川。岷江从山下的河谷蜿蜒而去,河水碧白。极目远望,左不见来处,右不辨归途。而更远,便是汶川高原上的山峰,渐渐于远方模糊难辨。山上的天气总是多变,一时风雨一时晴。停留在山顶半个小时,由刚至的阴冷至微醺,后又如天地初开般,烈日普照,万物流光,山河景色更盛!骄阳只停留了数分钟,便又匆匆隐去,又留下阴冷的世界。这一明一暗、一光一影、一失落一高涨,竟把我的思绪带动的五味杂陈,不可言表,只觉得畅快!而人的胸怀也渐渐开阔起来——雄峰斩日月,怒江割阴晴。极目睥天地,俯我脚下臣。
稍坐之后,便觉得山上冷清起来,寒冷开始侵蚀我的肌肤,骨肉之间,神经已开始瑟瑟发抖。果然是高处不胜寒。无修仙之根,也无修仙之道,无仙缘啊,无仙缘。临走前,我又望了山一眼,总觉的少了些什么,现在想来,那日的冷清,或许已进入我心。山寒人心热,而我却感到了意外的心寒。下山的路远比上山艰苦。陡山难下山,我亦步亦趋,石头都是松动的卵石,哪能走的快。归途上仍是上山的人们,他们不知道前途如何,而于我,虽然知道,就在我的前面,但那前途里似乎并没有我,而只是下山吧。走了四五个小时,终至山脚。
那一刻我站在夕阳下,路间老妇蹒跚而来。石桥下的流水并不多,路后是一屋老宅,那种由木头做成的传统老宅,岁月刻痕,青墙素石。屋前种着几盆虎耳草,盛开着细长的花序,花骨朵儿挤出红唇,点点可爱。石韦背生在石上。而屋后,便是赵公山,落日的余晖却映衬的格外伟岸,青墨色的山体上泛着夕阳的金光,山顶常年氤氲的浓云犹如华盖,盖下便是赵公山的主峰。这山犹如是巨大的石墙,将小村从世上包隔起来,山里的世界似乎是自成天地,而我将从这里离去。承载了我太多希冀的赵公山,似乎并没有对我坦诚相待,而我,也终只是它的一叶过客而已。犹如那山间的路人,于它又能有什么干系?赵公无语,我却听到了一句声音:“快去吧,去吧,这里没有你的容身之地。门儿早已对你关闭,你没有钥匙,不管徘徊多久也是青山依旧。离去吧,离去吧,这儿没有你。”我默然,回头望了一眼,青墨之下,阴晴已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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