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
他关上了灯,黑暗像潮水一样涌来,跳动的水花如注,倾泻在他年轻的肌肤上。他也不做出揉搓的动作,只是扬起头,面颊迎着水流。也许在这种令人窒息的水汽下,他的内心才能有片刻的安宁。
这几天一股不安的情感一直跳动在他的胸膛里。
黑夜就这么过去了,接着是白昼再次降临。又是新的一天了,依旧是晴空万里,碧空如洗。
李寒骨又是哭着醒来的,晶莹的泪水像珍珠一般滑过他的太阳穴,留下浅浅的泪痕,打在枕头上氤氲着散开。
他在一片惶恐中醒来,窗外的日光还不甚明朗,浓浓的春意却化作鸟鸣声,化作花的香气,想要透过窗玻璃,然后一点点的渗漏进房间。
这样的噩梦已经持续一周了。李寒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总是在梦到一些奇怪的毫无缘由的令人心惊胆颤可在现实中又毫无根据的事情。
事实上,除了认真的工作,完成任务,他的精神一直就处于放松状态,根本不存在什么工作压力太大或者是精神紧张的问题。
他打开了在他床边的老式收音机。这是算是一件古董了。笨重的壳子上泛着古旧的颜色,上面的按键因为手指的摩擦有些掉漆,这个收音机与屋子里摩登的陈设比起来,显得那么的格格不入。
收音机里响起了柔和的女声,继而逐渐热闹起来。李寒骨似乎觉得刚才的梦太扫兴,又闭上眼睛,不一会就对周围的一切失去了知觉。
李寒骨不是一个孤僻的人,可是他喜欢独处的时间总是大于与别人在一起的时间。他有些吝啬的占有着只属于自己的时光,哪怕半分钟也不愿意和别人共享,除非,除非这个人是他喜欢的人。
李寒骨喜欢静静的思考,思考是一剂良药,即使思考进死胡同,思考到自我否定的程度,他依然不以为意,觉得这是一种享受。他的言语的多少,也取决于他对交谈者的喜爱程度。
总之,他是一个中规中矩,小心礼貌,并且熟络以后会很热情的人。
电动牙刷发出滋滋的的震动声,李寒骨边刷牙边望着镜子中的自己,欣赏着自己的容貌。他似乎对自己还颇为满意,他用一种打量的目光进行扫视。突然他眉头一皱,镜中的他的目光集中在自己的唇边。在那里,一些细碎的胡子茬像芽一样冒出来。
他轻轻的刷了几下舌面,这是他整个刷牙的最后一道工序。如若是在往常,他总是会在刷完牙后再认真的将自己的胡须刮得干干静静的。然而今天显然他有心事,没有例行公事,而是草草的漱完口洗了几把脸。
他这几天总是心不在焉的,满心狐疑自己的心里究竟在担忧什么害怕什么。他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他望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分针和时针几乎呈一条线重叠在罗马数字7和8之间。
时间总是不等人的。人类一思考,时间总会加速溜走。
李寒骨赶紧抓起自己的外套,然后轻轻的带上了自己的房门。
无论多匆忙,李寒骨都不会重重的把门一摔就走人。那样粗暴的行为,让他不能忍受。
今天的路况并不好,路上非常拥挤,李寒骨的车就夹在这条蜿蜒的长龙中间。空气里弥漫着喇叭声,吆喝声,甚至还有谩骂声。李寒骨摇上车窗,既不谩骂也不着急,只是静静的等,他知道着急是没用的,他对那些粗暴和粗俗的言语都不感兴趣,虽然不至于到不可容忍的地步,但是能充耳不闻就充耳不闻。他不是第一次堵车,今天也是一贯的风格。
他把他的两条胳膊架在方向盘上,一副心事忡忡的样子,看来他还是没能从噩梦中苏醒过来。
迷幻的梦境,开始一点一点地侵蚀他的现实生活了。梦境越是荒谬,反而激发了他思维的探索的欲望。他想深入,他想从中找出某种能与他的梦境连结在一起的现实因素。
交通警察的效率很高,不一会那条停滞的长龙又开始流动了。李寒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丝毫不受后面暴躁而又刺耳的喇叭声干扰。
"哐啷"
一声玻璃的碎响将李寒骨从深深的思绪中拯救出来,玻璃的一块碎渣滑过李寒骨的脸颊,在他那温润的皮肤上留下一点点口子,甚至没有渗出一丝丝的血。
一个男人拿着一把撬棍,气冲冲的站在李寒骨的车前。显然刚才清脆的响声是这个胖子的杰作。一股烈火般的愤怒涌上李寒骨的心头,暂时让他忘却了对梦境的回忆,占据了李寒骨的心灵。
李寒骨打开车门,站在了那个胖子面前。
那个胖子除了满身的横肉,倒是和李寒骨一般高,甚至还要略高一点,李寒骨对那胖子狰狞的脸怒目而视。
那个胖子颐指气使地指着李寒骨的鼻子,嘴里不停的嘟囔着一些听不清楚的难听的话。
李寒骨想要给那个胖子一拳,却感觉自己眼前一黑,一股热辣的感觉涌入他的鼻腔。
那个胖子先动手了。汩汩的鲜血像濯濯的小溪从他的鼻孔渗出来。
李寒骨抓住了那胖子的衣领。但李寒骨没有还手,刚刚燃起的愤怒没有彻底爆发就反而无影无踪了。
李寒骨打开车门重新钻进去,一踩油门就消失在车流中了。
那胖子没想到这小子这么没有骨气,显然觉得一拳不过瘾还想找到更多的场子,李寒骨飞驰而去,那胖子只好把未用完的气势都用在对李寒骨的恶毒咒骂上。
李寒骨一到机场就看到一个女同事抱着一些材料匆匆忙忙地从他身边经过。
"你去哪"
"寒骨,上面来人了,要每个人交代自己的问题。"
"昂"
"听说这次不同,上面很严苛,你最好也去坦白一下吧,至少解释一下,免得惹火烧身!让他们主动来找你,性质可就不同了"
不一会,那阵渐行渐远的高跟鞋Tata的声音就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拐角处。
李寒骨翻了翻白眼,心想我能有什么好交代的,我既不犯法,又不违纪。生活作风也很端正,至今单身也没搞什么不正当男女关系。
咦?李寒骨想起了前些日子的一些情景。
那是他和海英以及同事们一起飞X市时发生的小插曲。
李寒骨注视着眼前一望无际的蓝色"草原",除了蓝色的光线和看不见的空气,空空旷旷的什么都没有,他也会不时地去留意在他胸前和侧面的花花绿绿的仪表盘。
一切都平稳正常,一如既往。
飞机进入平稳运行后,他感到一种心情的舒缓和满足以及有些干渴。他把飞机调到自动驾驶模式,同时叮嘱身边的小黄盯着点,他去冲一杯咖啡解解渴。
"海英啊,你不是可以休息的么?你为什么又跟过来受这罪呢?"
"呸,懒鬼,人家海英可不会像你一样消极怠工"
海英并不理会同事的七嘴八舌,只是微笑的注视着前方,李寒骨正端着马克杯从准备舱经过。
"那还用说,肯定是我们海英心里有人了呀",一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同事带着几分戏谑的语气指着李寒骨的背影。
"不要胡说",海英嗔怪这个女同事的冒失。
"哟,原来海英看上了我们机长"
在同事的逼问下,海英羞红了脸,所幸大方承认了"确实有那么一点点李寒骨的原因...只有我能看到他,我才是会觉得自己是鲜活的生动的人"
同事们开始起哄,没人注意到李寒骨恰好又经过准备舱的门口。
李寒骨微笑,听到海英对自己怀有的一种喜欢,他还是感到蛮愉快的。
平时见海英一直疯疯癫癫的,在工作上,海英是一个负责的随行医生,总是能解决乘客的突发健康问题,在生活上,海英是那么热烈而富有朝气,跟她一起相处,李寒骨觉得很亲切很自然,海英更像是一个和蔼可亲的妹妹。
"Ladys and gentleman, our airplane is flying into...",柔和的女声伴着一阵颠簸响起。飞机遇上了一团激烈的气流。
李寒骨有些重心不稳,他紧紧地贴住机舱的墙壁。
飞机迅速地滑过舷窗外深厚的云层,他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在自己的内心对"海英"这个傻丫头产生一股爱怜的情愫。
李寒骨心仪的是G小姐。G小姐美丽,温柔,大方,充满知性,笑起来含蓄而优雅,就像是阳光照在松软的棉花上,没有哪个作风端正的男士能抗拒这种魅力。而海英,更像一个随性而为的野丫头。虽然李寒骨也很喜欢这种疯癫气儿的。
从X市飞回来后,关于李寒骨和海英的谣言就像是藤蔓一样在同事间蔓延生长开来。
李寒骨并不是很在意这种同事闲聊时谈到的无聊时的八卦,相反他甚至觉得这种捎带有些暧昧的感觉非常微妙。
"寒骨,你不去找何主任么?"
又一阵Tata的高跟鞋声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尽头。
李寒骨想起来了,上边确实在几天前派下来个何主任。
何主任是一个看起来颇为和善的中年人,说话慢条斯理给人一种斯斯文文的感觉。声音低沉有威严。李寒骨对他讲的话并不感冒,几乎一句也没听进去。只看到何主任时不时地摔着手臂,喊出一句一定要好好交代问题改正错误之类的口号。
也许之前的那些留言蜚语传到何主任的耳朵里呢?
他和海英只是很好的同事关系,或者说私底下是很好的朋友,是那种哥哥照顾妹妹的情感。
或许他应该去澄清一下,免得有什么不必要的误会,李寒骨这样想。
李寒骨轻轻的推开门,何主任坐在办公室靠窗的办工桌上,几缕阳光跳动着从窗帘的缝隙钻进来,打在木质的地板上。在何主任对面的半圆扇形红色沙发上坐着几个同事,有几个女同事哭花了脸在小声的抽泣以及抹着眼泪。
"女人总是希望用眼泪博取同情",李寒骨边想着边走进来边向何主任点点头。何主任也对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在大K身边坐下。
那边大K摊着手,脸上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嘴里嘟囔着"就这些了...就这些"
"真的只有这些么?"
何主任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闪着特殊光泽的如丝绸般绵滑的方巾,将它拎在左手上,小心翼翼的捏住一个角,他的右手按下了打火机的按钮,瞬间火焰就辉煌起来,在那块方巾上铺满了火红的炙热的颜色。
李寒骨从来没见过这么神奇的材料,在火焰的灼烧下,那块方巾似乎依然保持了弹性和韧性,不像是丝绸一点点的消失,发出难闻的臭鸡蛋的味道,也不像是白纸一样有机质灼烧过后留下松散的灰烬。
何主任露出一丝隐秘的微笑,他指了指手上的闪着火光的"方巾"对大k说,来,你把这敷到脸上。
李寒骨感到惊恐了,他从沙发中站起来,想要逃离这个恐怖的场景,"主任,我...."
何主任对他摆摆手,用一种低沉的带着一些威严的语气说,"别急,一个地一个来"
大k开始浑身不自然地杵在那里,显然他感受到了不亚于李寒骨的真真切切的恐惧。
李寒骨仿佛已经闻到了空气中皮肉烧焦的气味,甚至还有皮肉与火接触时那种嘶嘶的声音。李寒骨感到后背一阵发冷,要是让他对自己这么做,他可万分对自己下不去手的。
"过来,拿着!"主任以一种坚决的语气做出简短的命令。大k脸色铁青,拖着就像是灌了铅的双腿艰难地往前挪。他颤颤巍巍地接过何主任手里的"方巾",用着一种充满祈求的眼神望着何主任,泪水在他的眼眶里打着转。
何主任不去看他的脸,而是慢吞吞地从口袋里掏出另一条方巾。
李寒骨几乎就能百分之百确定,那条方巾是为自己准备的。
李寒骨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他十分痛恨自己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心态。现在看来解决事情的方法已经不是讲一个故事,道一下自己心中的委屈,澄清前因后果那样轻描淡写了。
他知道何主任无论如何都不会有兴趣听他的解释,何主任是一个魔鬼,他的到来不是要分辨黑白,只要来到这间屋子,就别想清清白白的出去。
他愈发地害怕了,在心里拿捏自己该说怎样的话,承认自己有罪免于"方巾"的烫伤?可是随后还是免不了更重的刑罚。分辩自己没有过错然后眼看着自己要像大K一样被毁容,还会有更进一步的逼供。
重点是他要是说他和海英那事,何主任会相信他所说么?他肯定会认定李寒骨在撒谎,随便找了一个无足轻重的理由来掩盖他之前所犯过的"过错"。可是要为自己罗织一个什么样的罪名呢?李寒骨想不出也不敢想。在这间房子里,何主任就是最高的威权,何主任就是法。
李寒骨的腿也不自觉的抖起来,他十分后悔自己这样虚伪,不够坦荡。他也十分痛恨何主任这种冷酷无情和擅弄威权。
他感到一股血流涌过他额头的血管,冲击着他的后脑勺,就要把他的血管壁撑破了。他感到眼前一黑,就不省人事了。
当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只温柔的手正轻轻地捋顺他的头发,他看到了海英天真地的咧着嘴朝他微笑,他的头枕在在海英的膝盖上。
他首先摸摸自己的脸,温润的皮肤完好无损,光滑而富有弹性。
"何主任呢?"
"嗯?"他看到海英大大而清澈的眸子里满是疑惑和不解。"何主任是谁?"
"没什么,我又做噩梦了",李寒骨用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嘘,我知道,在梦中,有绿油油的油菜花,还有翻滚的金黄的麦浪....""
李寒骨想着,真是一个傻丫头,油菜花和金黄的麦浪明明就不是一个季节的。
The end
2018.1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