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就连我也不知道这个问题该如何回答。
因为我不知道“我”是谁。准确来说,是“我”忘了我是谁。
“她回来了,我们该藏起来吗?”
“藏起来?不行!我们必须继续执行计划。”
“没错。”
“可是,万一他醒来了……”
“他不会那么快就醒来的,他可是杀死了我们四位同胞!这肯定消耗了他不少力量。”
“嘻嘻嘻嘻,没错没错,姐妹们,这正是一个大好机会,趁他沉睡,继续我们的计划吧,夺走她的理智,让她永无安宁之日!”
某一个阴暗的角落,侥幸活下来的三位魔女——嬉笑魔女,痴笑魔女,以及讪笑魔女低声讨论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计划。
当我恢复意识后,最先感受到的是冰冷的瓷砖地板。
我从地板上爬起来,竟发现自己倒在家中!
莎士比亚居然直接把我送到了家里面!我暗暗佩服莎士比亚魔法的伟大,又感到一丝不对劲。
我这么明晃晃地倒在家中,结果没有一个人发现我在这里吗?还有,我消失的那段时间里,这个世界又发生了什么?
我这样想着的时候,一道熟悉的叫骂声突然从前方的一个房间里传来。
微弱的光亮透射出来,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明亮。
啊,我记得前面那个房间是……
我顿时回想了起来——
我有一个远房表弟,因为一些事情,他不得不借住在我家。
现实世界里的他和我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但我们之间并没有很多交流。我与他之间的关系就像是住在一个房子里的陌生人。
我小心地靠过去。
房门半掩,哪怕夜色昏暗,借助微弱的台灯,我还是看清了屋内的景象。
一个容貌清秀俊丽,身形消瘦的男生坐在椅子上,他不满地咬着下唇瓣,一边不甘地痛骂他的队友,一边愤愤地操作手机。他低着头,额前垂下的刘海挡住了他的眼睛。他正是我的表弟——宋之启。
看起来,他正玩游戏玩得上头。
我该不该打扰他呢?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就在我打算悄悄离开时,他却发现了我。
“喂,谢语微,你还要去哪?”
“啊,啊哈哈哈。”
居然被他看到了,究竟是什么时候看到的?
我尬笑着站出来。
他把手机放在桌上,皱着眉瞥了我一眼,托起腮冷冷质问我:“这几天你去哪了?”
“啊?”
恐怕是被我脸上疑惑的神情所刺激,他更加不悦地问:“你知不知道这几天他们都在找你?”
“找我?”
“到现在为止,你已经失踪46小时了。”他放下托腮的手,向我不耐烦地解释道。
“什么!”
听到他的话,我瞪大了双眼。
“怎么会?”我不敢相信地低声喃喃道。
突然,我想到了莎士比亚说的“时间流速”这个词。
恐怕就是因为这个吧。
宋之启看出我的出神,他更加不悦地皱起眉头,气愤地朝我咆哮道:“家里人找你都找疯了!你怎么还一副什么也不知情的样子!”
“对不起,我……”
自从从莎士比亚那里知道了世界的真相后,我差点就觉得这个世界的人已经不再重要了。
然而,事实上,只要他们的生活与我有关,我依然有责任维持世界的秩序。
但,我也有非做不可的事。
“对不起,宋之启,我还不能留下。”
“喂!你不要那么任性好不好!”
“我还有一件非做不可的事还没完成,请不要告诉他们我回来过,拜托你了。”
我说完后,不再与他纠缠,拔腿就跑。
“姐!”
他急忙推开椅子站起身,朝我伸手,可我不能因他而停下。
“对不起!”
我大喊道,并跑出家外。
我必须要找到照片上的那个人,找到他,然后找回我失去的一部分记忆,找回那些本该属于我的负面情感。
我必须要在他醒来之前做完这些,最后,我要听见他的心声,他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承担本该属于我的负面情感,我必须要从他那里得到答案。
我跑到大街上,幸好家里空无一人。
看来,家人都外出寻我去了。
我再次下定决心,争分夺秒地赶去学校。
照片上的人一定是学校的教职员工——不知为何,从看到这张照片起,我就有这种想法。
此时此刻,我只能相信我的直觉。
我看向手表,上面显示时间为20:17 p.m.
学校铁门处的保安亭内,年老的值班保安打起一个大大的哈欠,我俯下身子偷偷溜进门内。
还好过程中没有被人发现,不然解释起来可就麻烦了。
按照宋之启说的话,如果我失踪了接近两天,那么学校这边不可能不会知道。
在找到那个人之前,最好不被任何人发现。
我不断观察四周,谨慎地走在昏暗的小道上。
小道旁是一片小树林,小树林旁又挨着操场,那里正有十几名体育生锻炼夜跑。
现在的我已进入学校建筑分布最密集的中心地带,可我仍然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到照片上的那个人。
我一筹莫展地坐在小树林里的石板凳上,叹了口气。
而就在此时,我背后传来一道窸窸窣窣的声响。
“谁?”
我警惕地转过身,却发现一个手握罗盘,身穿白色羽织的男生站在我身后。
“鬼啊!”
他突然大叫起来,而我慌张地捂住他的嘴。
“冷静点,我不是什么鬼!”
“唔唔唔!唔唔唔!”
他惊恐万状地朝我不断摇头,似乎害怕我会做出什么恐怖的事。
“我都说了,我不是鬼!”
我生气地咆哮道,恐怕是被我的气势吓到,他惊恐地点点头,见他总算安静了一些,我便松开了手。
可他伸出颤抖的手指着我。
“罗盘指、指指指向了你。”
“啊?”
我低头看向他左手中的罗盘,那上面的指针还真一动不动地指向了我。
我往右踏出一边,指针就随我右移一些角度,我往左踏出一步,指针仍紧紧跟随着我。
“这是、什么?”我不悦地指向他手中的罗盘。
而他则老实回答道:“这个啊,是我做的寻鬼罗盘。”
那一瞬间,我无语到了极点。
大晚上穿着一身白的你更像个鬼好吗?虽然我很想这样对他说。
“唉——”
但我叹口气,重新审视这个男生,却发现他有些意外的眼熟。
而他也正打量着我。
最后,我们几乎是异同同声地喊道:“你是我们班上的同学?”
“我记得你的名字很有特色,是叫洛百川吗?”
“名字很有特色?算了,我就当是一种夸奖吧。”
他突然抱起手臂,自恋一般的扬起了头。
“……”
而我更加无语地站在原地。
“我记得你叫谢什么来着?”
“谢语微。”我无奈地说出自己的名字。
“哦对!就是那个新上任的英语课代表兼劳动委员。”
“嗯。”
我随便应付着他,再次看向手表,上面显示时间为20:49 p.m.
时间只有24小时,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
“你逃了差不多两天的课,看不出来你还挺厉害的。”他啧啧几声,赞叹一般地说。
“先不说这个,我在找照片上的人,你认识他吗?”
我将照片递给他。
他疑惑地收下照片,草草看了一眼然后信心十足地开口说。
“哦哦!这不是那个吗?我们学校新来的心理老师!”
“开学第一天,我就被班主任抓去见他了。他是一个比班主任更啰嗦的人。”
“你知道我该去哪里找他吗?”
“他办公室就在植物温室前面,不过现在已经那么晚了,他应该已经下班了。”
接着,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继续道:“你有急事找他吗?今晚有一个助理在值班,有事你可以去问问他。”
“好,谢谢你。”
我收回照片,急匆匆地从他身边走过。
走出几步路,我突然想到一件特别的事,便转过半身叮嘱他。
“千万不要告诉别人你看见我的事,千万千万!”
“哦哦,逃课嘛,我能理解。”
他点点头,并拍拍胸脯。
居然被同样逃课的家伙理解了,总觉得有些心情复杂……
我苦笑一番,转过身继续前进,然而,他又喊住了我。
“喂,谢语微!”
“啊?还有什么事吗?”
我有些疑惑地回过头,看向站在原地的他。
而他向我挥挥手,笑容阳光灿烂。
“一定要早点回来上课啊!”
“啊......”
我顿时愣到说不出话。
明明我与他认识了不到一天,我却被他话中蕴含的期待深深打动。
一定要早点回来上课......吗?
“嗯。”
我也回他一个灿烂的笑容。
等搞定完这里的一切,等回到了现实世界,我一定会回来上课的。
我在心里默念出这个约定,迈入昏暗,继续前进。
而在我看不见的背后,洛百川放下了扬起的手臂。
他收回笑容,担忧地望向我前进的方向。
伪装从“他”身上褪下,“他”不再是洛百川,“他”的脸上戴着一副讪笑面具。
“对不起,谢语微。”
我总算来到了心理咨询室,可那座小洋房里一片黑暗,看起来根本就没人值班驻守。
我只好失望地离开了那里,转而来到了操场。
明明时间如此紧迫,我却连那个人的影子都找不到。
时间已经来到21:30 p.m.我却只能垂头丧气地坐在操场的观众席上。
现在刚好是晚自习第三节课下课,学习了几乎一天的学生们纷纷走出教室,涌入操场,用散步卸掉一身的疲惫。
操场上人来人往,似乎没人注意到坐在黑暗里唉声叹气的我。
然而,却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发现了我。
她朝我大步流星地走来,并好奇地询问。
“你怎么在这里啊?”
我抬头看向她,觉得她有些眼熟,尤其是她那双水灵灵的眼睛,感觉和我记忆中的某个人很像。
我不禁看出了神,竟忘记了回答。
“你的朋友呢?”
“啊......朋友?”
“就是那个很会打篮球的高个子女生。”
“啊......啊啊,她啊。”
想到对方指的是安夏,我顿时语无伦次了起来。
“这几天,你和她一直没来上课,我以为你们是请假了。但结果,看到你在这里,应该不是请假?”
“啊......最近......比较忙。哈哈哈哈……”
该怎么解释才好呢?
“果然,你和她发生了什么事情吧?比如,吵架什么的。”
“我和她没有吵架啦。”我摆手否认道。
“那——是冷战咯?”
“也不是冷战,应该不算吧......”我的声音越说越没底气,“我有时候的确搞不懂他的想法,他也并非完全信任我.......”
笑笑他来路不明,背景不明,目的不明,他也总是做出我意料之外的行为,甚至连真名都不愿告诉我。
但在和他在一起看星星的晚上,他所表现出的温柔也绝不像是装出来的。
他是一个复杂的人,只是我还不理解而已,但只要相处时间再长些,就算是我,也一定能弄清楚他的想法。
“那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与她做朋友?”她又突然问道。
“诶?”
我震惊地抬起头,对上她那双毫无动摇也毫不迷惘的双眼。
“直接甩掉她不就好了,这样,你也不用那么烦恼了。”
“不行!我不能这样做。”
“为什么?”
“因为......”
我张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是我的朋友吗?看起来似乎不是这样。
他是我的恋人吗?不,我和他根本就不是这种关系。
他是我很重要的人吗?似乎也不是这样。
那......他是我的谁?
伙伴,搭档,上下属,家人,亲人,敌人,我想出了很多描述关系的词语,可它们都无法对号入座,无法代表我和他之间的关系。
他与我或许只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吧。那么,他为什么要与我玩恋人游戏,还提出如果我赢了,就为我解答所有疑问的要求。
“看吧,你都说不出为什么。”
“别犹豫了,你心里也是不信任她的吧?直接说出来不就好了。”
“不是的,我也并非不信任他!我只是!”
我激动地反驳道,却根本找不出理由。
“只是什么?”
“我也......不清楚......”
那天,他化作“安夏”的模样突然接近我的生活,说要与我做朋友,可他却不是“安夏”,也不是“谢雨笑”,我不知道他是谁。
然后,他提出要与我一起玩恋人游戏,并在夜晚带我去云上的王国看星星,第二天,他却被魔女带走。
魔女也邀请了我,与她们共进茶会。茶会上发生了很多事,可我找到了他。他疑似消灭了所有魔女,却又突然倒下。
最后,莎士比亚告诉我,他替我承担了我所有的负面情感,他便因此而痛苦。
我的负面情感理应由我自己承担才对,而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那不如甩掉她吧,甩掉她这个沉重的包袱,这样,你就会轻松很多的哦。”
“甩掉......安夏?”
我是为了我自己而要寻找照片上的那个人。我的目的说起来其实和笑笑他没有太多的关系。就算这个世界要迎来毁灭,也与原本就扎根在现实世界的我无关。
我只需在找回记忆后,保护好自身,放任时间的流逝,旁观他与魔女的争斗,不必拯救世界,只需静等最后一刻来临,让幻想回归现实才好。
找回记忆,回到现实,回到我原本平静而正常的生活。
把这个世界里发生的一切都看作一场梦,一场与我无关、我却不小心卷进来的梦。
然而,事实上,真是如我所想的如此吗?也会如我所想的那般发展吗?
魔女,莎士比亚,还有神秘的笑笑,他们皆各有各自的盘算,我能不受他们的影响静观其变吗?
等下,她的话听上去好熟悉,好熟悉……
我瞪大眼,对如灵光一般浮现在脑海内的记忆感到不可思议。
“何烟……你的名字是叫何烟吗?”
我微微疑惑地念出这个名字。
而她脸上的惊讶表情出卖了她内心的想法——我果然说对了。
啊啊,我想起来了——最后,我与何烟的结局。那并不是一场美好的梦,而是一场快要撕裂心脏肺腑的深渊噩梦。
如果我与何烟之间的事情在现实里已经成为了过去,那么,现实世界的我,已是怎样一个人?
“我”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就连我也不知道这个问题该如何回答。
因为我不知道“我”是谁。准确来说,是“我”忘了我是谁。
哪怕是在这个由我拼凑的虚假世界里,我也找不到容身之所,依旧反复被绝望与痛苦所伤。如今,又无法感受那股由悲伤、遗憾与悔恨交织的情感,那么,我因何出现在这个世界?
“谢语微,我们下次再见吧。届时,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她悠悠留下这句话就走了。
我留在原地,脑海里一遍一遍地播放彼时我与她之间的经历。
谁也不知晓的心之背面,我要拯救这个世界的决心已经开始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