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我久别还没重逢的黑人朋友!你还好吗?
我叫他笨蛋,对,中文里的笨蛋。
他刚刚越过半个地球,从菲律宾发来信息说,他已经找到了新工作,真好。
这是一份接线员的工作。那么朋友,你得准备足够的水喝了。
他问我什么时候能够回到马尼拉。我也不知道啊,我甚至担心能不能如愿如期回到中国,我担心我的期末考。
他问当初和一起来去菲国的朋友已经回中国了吗。当然,我们开学了呀!
他已经搬到了新住所,和来自故乡的朋友同住,简直太好了。这意味着不用一个人体会孤独啦。
虽然我想念着当初我们住的那个青年旅馆,想念那个小小的房间,每天都会住进来的新客人,想念又狡猾又爱调侃我的老板,想念一平米多的小厨房,和每次做饭都来参观我的店员们。想念那个叫Angel的写小说的女孩,她瘪着嘴巴说菲律宾的人更爱说英语,不说自己的语言Tagalo,这样不好。
他又说我一定会想认识他的朋友。为什么呢?他很帅吗?
他居然说:“嘿,他是一个黑人!”
“那又怎么?难道一个黑人就不能长得帅吗?”
“朋友,你这是种族主义噢!”
“这非常不好!得改!”
我居然在教育一个黑人不要种族歧视。
“没有!我不是,我一家人都是黑人!他们都很帅!”
他配上一个笑嘻嘻的表情。
“哎呀!我知道!不过,他们既然这么帅,为什么你……”
“这么傻?但是你也傻。”喂,我可什么也没说啊。
“那么傻女孩,我想起来了我想说什么了?”
“讲点什么关于你的男朋友的事吧。”
……
正准备打字的手一顿,想了想,我发了个“黑人问号”的表情过去。
过了一会儿,“你这个坏女孩,这才是种族主义。”
我笑了笑,效果不错,又发了几条同款表情给他。
我们又隔着时差聊了一会儿,就说好下次聊,结束。
男朋友?这个说法可能是当初在菲律宾时,为了应付大家乱起哄而搪塞的理由。
可是,我却由此想起了曾经的那么多的片段,对的,曾经身处那里时,生活中的片段。
在菲律宾北部坐了三夜的夜间大巴,想起了下着倾盆大雨的马尼拉,想起了碧瑶城规模相当的本地市场……想起了那些昏暗的夜晚,狭窄的贫穷的小巷,笼子般小而方正的居民楼,街面上随时坐满的人,兜兜转转的Jeepney(当地的公交车,由美国士兵在菲律宾时的军用车改造),我住的青旅对面的教堂,周三和周末定时的弥撒。想起了拳击馆里显摆粉色内裤的风骚教练,英语班瘦小的菲籍老师,超市里面总是乐呵呵地替你打包的员工,青旅里面见面就发给我巧克力的姐姐……
青旅里面,每隔些时日就会有一次聚餐,我第一次参加时,看见这个傻大个儿,是真的丑啊,黑乎乎的,牛一样的眼睛,大鼻子,高,微胖。他喝多了,一个人在旁边像风火轮似的摇摆。他的那个憨傻气像一种标志,比如说有的人笑起来会露出牙床的傻,他就有点像经常被猪八戒欺负的沙和尚,通身的头大无脑。而且极致的是,他旁边还陪衬着一个“表情包”黑人小哥哥,两个人像金角大王、银角大王,黄金组合。
我忍不住撒了个慌,告诉他,他很“帅”。
“笨蛋。意思是you
are handsome。对,你很帅哦。”
“噢!我笨蛋!”
“对!你很笨蛋!”
某种恶趣味般的约定俗成,我们大家都开始并一直这样叫他。
每次见面,我们都会说:“Hello,笨蛋!”有一次顺着这个打招呼就聊了起来,他颇为认真地给我说他在学校时多么的受欢迎。
我只好憋着笑意说:“真的呀?”
“真的。因为我有一半法国血统……”
所以他们崇洋媚外?
“所以我算很白的……”
我忍不住捧腹大笑,哎哟喂,眼泪都笑出来了。
“真的。他们都很黑,我是最白的,所有女孩子都会关注到我。”
我无话可说,看着他隐匿在黑暗中的身影,诚然他不是特别黑的,还未被黑暗完全覆盖。可是想想啊,他被一群黑得油亮的同学们围观、仰慕的样子,就像一块牛奶巧克力和一堆黑巧克力在展开互动,真可爱。
那这算不算是他们自己的种族主义啊?
慢慢相处久了,嬉笑怒骂,大家都是随心而发。难过的是,他隐隐知道了“笨蛋”的真正含义,看到我后会大声说:“Hello!笨蛋!”任凭我怎么挽回,都无济于事。我目光像雷达一般,扫过看着我自食其果的老板、店员、青旅的其它朋友们,谁泄密了?
后来我和朋友开始去上英文课,每天坐着火车去另外一个城市,他开始找工作,渐渐繁忙起来,偶尔也会看见他踩着人字拖,穿着件汗衫,吊儿郎当走着路,看见我了“笨蛋”、“笨蛋”的叫,我也不甘示弱地回斥他。
有过一次没理他,也没理任何人,那时和朋友冷战了,他过来劝我,我还冲他发了火。事后还没来得及缓和,我又匆匆去了吕宋岛北部游览,再回来时,我和朋友因为这次冷战,改变行程,提前回家。我就这样,在某天下午急急忙忙地又离开了这个国度。那天全青旅我认识的人都站在门口,对我挥手说:“再见啊!再见呀!”
七月底从菲律宾离开,短短几月,辗转过几座城市、几个国家,善忘的我,也未曾主动联系曾经的那些朋友。在收到他的讯息后,我们短暂地如同往日一般畅快地聊起来了。我默默庆幸,我又捡回了一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