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面貌娇美的冯小琴虚岁十七岁时，嫁给了本村的首富儿子蒋钢蛋。因为不够年龄，村里人只认婚礼，所以只举行了婚礼，没有领结婚证。

婚礼实在是豪华。虽然二人都在本村，不过五六百米的路程，蒋家用了八辆小车接新娘，还有八辆崭新大巴。到了蒋家门口，一下车是长长的红地毯，一直铺到院子里。请着专业司仪和乐队，还有歌舞助阵，让村里的人们大开眼界。婚礼结束，看完歌舞后，包括冯家的客人，所有的亲朋好友都坐着蒋家的大巴车，到县城最豪华的饭店吃喜宴。这场婚礼，直到十几年后，村里人提起，依旧啧啧赞叹。

二人婚后的生活好不好谁也不知道，人们只知道长得又笨又丑的钢蛋有先天性心脏病，不能劳累，就连洞房之夜都没有让二人圆房，小琴就被婆婆叫到客房睡。小琴虽然不懂夫妻之道，也懵懵懂懂知道些，至少知道夫妻应该睡在一间屋子里。

独自躺在客房床上的小琴，看了一眼婚房透出的灯光，心里反而觉得很轻松。她对钢蛋谈不上讨厌，可是也没一点儿喜欢，所以不知道该怎样面对钢蛋。小琴也不知道爸爸为什么硬逼着自己嫁过来。开始小琴以为爸爸是在怪她中考没有考好，用打发她嫁人来吓唬她，后来才发现，爸爸真的是要把她嫁出去。

妈妈给小琴准备嫁衣的时候，絮絮叨叨和她说着：“妈妈只生了你和妹妹俩姑娘，也没个兄弟替你做主。你爸怕你嫁个穷人家，一辈子过辛苦日子。钢蛋家开着厂子有钱，单彩礼给了咱们十八万，你看上个月你珍珍姐嫁时的彩礼才三万八。彩礼越多越重视你，况且他爸又和你爸是战友，对你肯定错不了。”

小琴没说什么，也不想说什么，总觉着心底有些不大舒服。这些天出门，背后总能听到大娘婶婶们在背后议论：“这么点大的娃娃，她爸妈就能给嫁出去？还嫁个病秧子？”“人家有钱！听说是给了十八万彩礼。你说，那不是卖女儿了？”“她家没儿子，这不急着要半个儿么？”“哈哈哈……”笑声像一把细碎的针刺在小琴的心上，小琴低下头加快脚步。

她从小就是一个文文静静的漂亮小姑娘，从来没有和别人吵过架，更不会和自己的爸爸妈妈吵架。只知道逆来顺受，也许婆家就是看上小琴的这一点了吧。

小琴不了解钢蛋，也不了解公公婆婆，更不知道出嫁意味着什么。开始婆婆觉得小琴年龄小，事事包容着，后来开始吩咐着小琴做这干那的。小琴上学多年，家务事什么都不会，这让婆婆的脸色越来越冷。

钢蛋刚结婚，抱着自己漂亮的小媳妇觉得挺喜欢的。后来慢慢发现小琴对他很冷淡，总是一副冷脸。甚至后来偶尔的夫妻生活中，钢蛋觉着身子下面的小琴只是咬着牙闭着眼一声不吭，像充气娃娃一样，一点儿不知道配合。

两年后，小琴怀孕了。钢蛋把婚房让给小琴，自己抱着被褥去了客房。

（中）

小琴也乐的自在，安安静静养着胎。婆婆看见小琴日渐隆起的小腹，脸上也有了笑颜，每天变着法子做许多吃的让小琴吃。可小琴孕期反应太大，一闻到饭菜的味道就吐，什么也吃不进去，瘦得像没毛的雏鸟，只看见一个大肚子，全凭着打点滴才度过可怕的十月怀胎。

这期间钢蛋天天和一群狐朋狗友混在一起，对小琴不闻不问，只管在外吃喝嫖赌。婆婆总是嫌弃小琴不管钢蛋：“自己的男人得自己管！这么大的人了连自己男人也管不住，白长了一副漂亮脸蛋，金漆茅桶！”

小琴的预产期到了，送到医院，医生看着瘦弱的小琴，担心身体不好难产，建议剖腹产。婆婆却尖着嗓子叫道：“哪个女人不能生孩子？非要剖腹产，看我们家有钱让我们家多花点钱？”医生白了婆婆一眼说：“你儿媳妇体质弱，生孩子要有力气才能生出来，你要不怕孙子有什么问题，我们做医生的有的是时间，会等着这个漫长的产程的。”婆婆这才泄了气，嘟嘟囔囔不知道说了半天什么话，最后才同意了剖腹产。

小琴进手术室前，在人群中找了半天，没有见到钢蛋的影子，也没有看见爸爸，更没有看到公公，只看见飞扬跋扈的婆婆和低声下气的妈妈，只有这个生养她的妈妈心里惦记着她的安危，不停地给钢蛋打电话，让他过来在剖腹产手术单上签字。医生催促了好几次，才等到钢蛋进了医院。钢蛋嘴里骂骂咧咧踱到医生办公室，在医生的解释劝说下，极不情愿提笔签了字。

所幸手术顺利，一个白白净净的漂亮小姑娘从手术室抱出来。婆婆一看是女孩，满脸嫌弃，“”怎么是个女孩了？结婚两三年就生了这么个丫头？我还指望着能抱个大胖孙子呢。”这话让一直忍气吞声的小琴妈听了心里很难受，回了一句：“钢蛋妈，这是什么话？我女儿舍命生孩子，你不说个好，反过来说这风凉话。”婆婆白了小琴妈一眼：“哎呦呦，我家给你女儿的嫁妆也够代孕的钱了。”一句话噎的小琴妈半天没缓过气来。心里那个后悔呀，早知道这样，当初说什么也不会让丈夫答应这门亲事。这两三年来女儿过得是怎样的日子呀？难怪女儿一年比一年瘦，这婆婆，这女婿都不是什么善茬！

小琴妈回家整理坐月子的东西，看到丈夫在家喝酒，说起医院看到的，丈夫不耐烦的说：“都是他家的媳妇儿了，他家爱怎么办就怎么办，你参和什么？”小琴妈气得提高了声音：“他家的媳妇？那不是你的女儿？”丈夫猛然把酒杯重重地蹲在桌子上：“你给老子生两个丫头片子，害老子没后，你那不争气的丫头生得还是丫头片子，还有脸说呢！”小琴妈气得双手打颤：“这么多年，你说我什么我都忍了，我不许女儿走我的路！”

“唷，反了你了。女儿是我的由我定！我告你，要不是看在你要伺候坐月子份上，我让你知道我的厉害！”说完，起身踢了小琴妈一脚，走了出去。

（下）

小琴妈看着剖腹产后的小琴，瘦的连孩子的奶水都不够，总想着多给小琴做些好吃的。可蒋家人却没什么好脸色，似乎小琴母女们欠了蒋家多少钱似的。从医院到家，一星期也没有看小琴母女一眼，全凭小琴妈伺候着小琴。勉勉强强坚持到满月，小琴妈提出要接小琴和孩子回娘家，小琴婆婆白了小琴一眼：“去吧去吧，一家子的倒运人。”

小琴妈把小琴接回自己家，看着小琴和上高中的二女儿小琪说说笑笑，多日的不开心也一扫而光。听着性格完全不同的姐妹俩叽叽咕咕说得开心，小琴妈嘴角现出许久没有露出的笑容，这才像个家的样子。

“哇～哇～”小琴妈听见襁褓里的外孙哭了起来，赶快上前查看。坐在床上的小琴和小琪也扭过身来。打开被子看去，原来是尿湿了不舒服。小琴和妈妈给孩子换好尿布，抱在怀里喂奶。小琪看着黑眼珠咕噜噜只转的外甥女，扬了扬拳头，嗔怪地说：“小不点儿，我是你姨姨，记住！不许你欺负我姐姐！不过，以后要有人敢欺负你，你找姨姨哦。”小琴听了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妹妹虽然比自己小，可从小到大一直是妹妹护着姐姐。小琴怕妹妹看见，偷偷擦了眼角的泪，低下头看小不点吭吭哧哧吃着奶，两手攥得紧紧的，额头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小琴和小琪差两岁，性格却是天差地别。小琴性格文文静静，遇事逆来顺受，小琪却是假小子性格，眼里容不得沙子，尤其爱打抱不平。为此，惹了不少事也挨了不少打，依旧不改。

小琴妈看看小琪，再看看小琴，心想：“两个孩子的性格要能互相匀兑匀兑就好了。小琪有小琴的一半文静，不至于一天到晚惹是生非；小琴有小琪的一半厉害，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姐，我姐夫怎么没回来？”小琪不知道怎么突然想起问小琴。小琴摇摇头没说话。小琪看着姐姐的脸，有着与年龄不符合的冷漠，看起来很陌生。小琪问：“姐，是不是姐夫对你不好？”小琴摇摇头，赶紧岔开话题：“不提他，咱姐妹俩好久都没有一起说说话了。记得你刚上初中英语学得不好，后来赶上来，现在高中了，怎么样？”

小琪笑着说：“没问题的！我一定要考上大学，离开这个家，离开爸爸的拳头，过自己想要过的生活！”小琴开着妹妹的玩笑：“爸爸可就打你，没有打过我的。”小琪嬉笑着说：“姐姐好没良心，每次有错都是我担着，当然打我了。你那么听话，到头来连自己的幸福都不能把握，那样的生活有什么意思？”小琴叹口气：“是啊，连自己的幸福都不能把握，有什么意思？”

晚上，小琴喂饱小不点，看着小不点圆润细腻的脸，和自己小时候一样的小模样，真让人爱怜。“难道我要让我的小不点过我这样的生活吗？可是不这样又能怎么样呢？我该怎么办？”小琴翻来覆去睡不着。陪着小琴睡觉的妈妈，在夜色中听到小琴翻身的响动，悄悄问：“小琴，睡不着？有什么心事就和妈说说。”之后是长久的沉默，伴随着低低的啜泣。夜色中弥漫着压抑的氛围，小琴妈妈也跟着哭了起来。

过了许久，小琴突然问：“妈妈，我要不和钢蛋过了，你还要我吗？”小琴妈听到小琴的话，心头一颤：“傻丫头，你永远是妈的心头肉，妈怎么能舍得不要你啊？”

暗夜中，小琴看到窗外月色的微光撒在窗帘的缝隙间，仿佛黑暗生活中的一丝光亮，拨动小琴沉寂已久的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