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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月正在电脑前把键盘打得啪啪直响,离日更打卡还有一个小时,再不抓紧时间就只能混更。突然,电脑屏幕右下角的微信图标在不停闪烁,新消息提示,但蓝月此刻无暇顾及,她继续埋头写。白天原来是留了写作时间的,但临时被安排给二班老师代课,打乱了自己的节奏,只能到了晚上来抓紧完成任务。只有这种时候,蓝月才感到时间不够用,她不由得想起母亲喜欢说的一句俗语,“白天跑四方,晚上补裤裆”。有点形象,每次一想到就好笑。
在开始写作之前,她是多么休闲啊,追剧、刷小视频,偶尔到小广场去散散步,顺便去看看老太太们跳跳广场舞。蓝月看着她们,就想到自己几年后会不会也加入这个队伍呢?她不知道,还有十年的时间,她不敢去想。就是眼下,她也没想到,也就小半年的时间,她的生活完全就变了,一入简门深似海,陷入其中出不来。瞧瞧,都这个点了,知了都睡了,小池塘的青蛙也关了小喇叭,对面楼栋的灯火也只剩星星点点,唯有自己还对着电脑眼巴巴地敲打着。
“嘀嘀”一声,微信信息提醒。这个时间,谁发信息?神经病。蓝月在心里嘀咕一声。手上的动作没有停,思维仍然受到一些影响。继续集中精力写吧。
“嘀嘀”,又是一声;接着又是一阵响声,有点此起彼伏,连绵不绝的劲头。蓝月停下手,拿起鼠标,点开微信闪烁不停的图标。妈呀,屏幕上提示二十二条未读信息,不过全是“支持、支持”的字样。再定睛一看,这个群不熟悉。从头至尾看了一遍,蓝月才明白,自己是被李爱平拉进了初中同学群,李爱平在群里发出了三十年聚会的倡议,响应者不少,看起来大家都挺兴奋,也很期待。
李爱平是蓝月初三的同学,也是她最好的朋友,两人家离得不远,每次回家都会结伴而行。高中毕业后失联了,半年前李爱平加了蓝月的微信,两人才又重新有了联络。李爱平这个人吧,为人挺热心,尤其是一些联系协调的事她都愿意出头,这点蓝月还蛮佩服她的。蓝月脸皮薄,即便是为公办事,求到别人那里,她也是胆怯三分,遇上别人不给好脸色,下次绝不敢再去。李爱平相反,她大大咧咧的女汉子一枚,谁嘚她几句,都不放心上,心宽得很,每天笑笑嘻嘻,没心没肺的样子。听说后来她去了市里一家中管企业上班,属于事少钱还多的好单位,她为人还是那么热心,这个初中同学群也是她建起来的。这不,此刻正在群里回复得不亦乐乎。
“时间过得真快呀,一晃就是几十年”,一个叫“橙子妈”的同学发出了一条短信。
“是呀,想想初中的生活,还是历历在目”,一个叫“明月照沟渠”的同学回应了“橙子妈”。
“请大家改下微信群昵称哈,用真实姓名,互相熟悉一下”,李爱平发挥着管理员的作用,还@了全体成员。
蓝月的写作思路全被打乱了,不管是日更还是凑合,总要有个交待。把微信群设置为“消息免打扰”,任何信息满群飞,她也不着急去理会。重新回归到文字里,蓝月的心已经是“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思绪已随着这一池荡漾的湖水绵延开来。那个还不算沉闷的初中生活,那些渐渐在记忆里消失的姓名和面孔,一切都显然那么近,又那么远。远的是时空,近的是思念。那个人,那个消失的他,又回到了眼前。
蓝月草草结束了更文,纷乱的思绪下,她已经无法定心写下去。上次想起那个人,还是接到去大连培训的通知时。那时蓝月和初中同学都没有联系,她没有小芸的消息,更没有李爱平的消息。现在这个同学群建起来了,想必小芸也在里面吧。蓝月的生活简单,两点一线,偶尔有个同事之间的聚会,除此之外,她都是窝在家里。孩子大学之前,她就陪着孩子,孩子外地读书去了,她也安静地守在家里,读书写字,很是怡然。对同学群,她从不主动加,群里的热闹是她不太适应的,不热闹的群,大家一年到头不说一句话,这样的群存在的意义在哪里?蓝月想问题很简单,觉得没意义的事,就只想屏蔽掉。
今天呢?显然特别不一样,她竟然有些期待,想去看看群里有哪些人在?当然,她很清楚,她最关心的是吴剑雄在不在?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早已不是当年的纯情少女,一段没有结果的感情不值得留恋。可是一想到这个人,为何就生出疼痛。她在渴望什么呢?只为知道一个突然消失的理由?
重新点开群,未读信息显示已有七十三条。大部分都是互相问候情况的,毕竟三十年不见,大家天各一方,大部分都是一别两宽,再无联系。蓝月想起了她和吴剑雄,高中到参加工作前还算是保持着联络,到现在也将近二十年没见了吧?有人还在群里问起某某某的情况,或许当年两人是最好的朋友吧,失联多年,一遇上熟人,还是会首先去打听最关心的人。
蓝月也收到了一条@自己的信息:“蓝月,是你吗?”发信息的正是小芸,她的全名是陈小芸,在群里已经实名了。蓝月没有在群里回复陈小芸,而是直接加了小芸的微信。几秒钟过后,陈小芸就通过了蓝月的好友申请。
“蓝月,你还好吗?我们有多久没联系了?”陈小芸发过来一条消息,还带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嗯,我还好,确实很久没联系了。”蓝月回了一句话过去。两个人很久不联系,彼此由熟悉变得陌生,蓝月一时间也不知从何说起,她比较不擅长这种交流。按理说,她是语文老师,天天都是在做练嘴皮子的工作,可是只要不在课堂上,她话都懒得说。给学生们讲课,她至少得有一桶水,不说引经据典,至少得有些干货,如今大家都喜欢用时下流行的“干货”来衡量老师的水平。过去一本教参打天下已经行不通了,有的学生见识不比老师差多少,思维还更活跃,不学习哪行。
钻研教学一多,让蓝月失去了其他方面的能力,比如这种简单的人际沟通,她都懒得应付,多年不联系,已经说明一个问题,两人之间已互不需要了。人生过半之后,蓝月更是懒得关心人与人间的逢迎吹捧。有什么意思呢?看得最多的,无非是向比自己有钱有势的人去逢迎,对不如自己的人,自然是不看在眼里,甚至还很不屑。蓝月觉得自己的生活很平淡,这样就很好,自在,不被打扰。
陈小芸没有继续发信息过来,她可能也觉得蓝月的态度淡淡的。于是,她发了一个“再见”的表情给蓝月。蓝月也回了一个给她。两人算是重新联系上了,没有格外惊喜,只有淡淡的陌生。
蓝月点开群成员,没有先去修改群昵称,而是浏览起一个个的群成员来。有一些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也有一些陌生的,蓝月才明白了,这个群其实是年级群,里面不只是一个班的同学,也对,初中三年分了两次班,分来分去,大部分都一起读过一到两年书,真正三年同班的并不多。
在蓝月的名字上一排,蓝月看到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吴剑雄”,微信昵称就是本名,符合他简单行事的风格。一个可以随手拿张材料纸写信的人,哪里会费心思取个微信昵称。蓝月没有改名字,既然陈小芸都能找到她,那只要稍微用点心,熟悉她的定能猜出来,她的微信昵称“南岳”原是相似的音。吴剑雄虽简单但并不傻,他会联想不到吗?其他人不是蓝月牵挂的,也没有关心她,这昵称改不改就不重要了。
门口传来一阵输密码的声音,是顾有铭加班回来了。这些日子,顾有铭加班越来越多,回来得越来越晚,蓝月也渐渐习惯。孩子不在家,顾有铭在不在家关系不大。蓝月有自己的事做,顾有铭也忙得没时间过问她的事,这样也挺好。各忙各的,会少生些口舌。蓝月想起当年顾有铭的照顾和接纳,心里依然是感激的。这个男人,没有花言巧语,也比不上他父亲有能力,但他朴实善良,值得依靠。蓝月回想这二十多年的婚姻生活,对于要不要嫁给爱情,她已经动摇了这个观点。
“我就知道你还没休息,给你打包了馄饨和麻辣凤爪,快来吃吧。”顾有铭一边换鞋,一边对着蓝月说。
“你也不看看几点了,这个时间还让人家吃吃吃,你让我怎么保持身材”。蓝月抱怨地说了一句,但脚却违心地走了过去。顾有铭别的不说,这份用心没得说,只要是蓝月喜欢吃的,总会时不时买回来。
“没事没事,你不胖,就是胖了我也不嫌弃。”顾有铭笑着说,他对蓝月说的是真心话,蓝月在他心目中一直都是完美的女人。
蓝月坐下来啃鸡爪子,吃相毫不斯文,老夫老妻了,她在顾有铭面前早已用不着顾及形象。一边啃着一边想着微信群的事。李爱平发出了聚会邀约,支持者很多,最关键一点,这个聚会点居然是在省城,自己在省城,不去显然说不过去。如果去,吴剑雄会来吗?
“蓝月,蓝月,想什么呢?那么入神。”顾有铭连叫了她两遍,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哦,没想什么。李爱平要在省城组织初中同学聚会。”蓝月没有隐瞒今晚的事,但也没有把真实想法告诉顾有铭。不管男人还是女人,对前任总会有些嫉妒吧,何必去提及没影的事,惹得对方不舒服。
“那很好呀,几十年没见,老同学见面,重温少年生活。”顾有铭显得比蓝月还兴奋,这个男人,一辈子没有离开过这座城市,从小到大,从学生到工作,他的朋友都生活在同一座城市,他极向往有五湖四海的朋友,有四面八方的消息。蓝月相反,守着一成不变的生活,心里格外安稳。
接下来的日子,初中同学群里保持着新鲜感,每天都有大堆的消息推过来。男人们聊的,无非就是谁在哪里发财,谁又在什么单位混到了什么职务等等之类的话题。女人们聊的,更是一些家长里短的事,孩子多大,有几个,考上了什么大学等等。中国式的聊天,把自家的和人家的私事通通曝光于众,变得互相知根知底,毫无隐私可言。蓝月懒得关注,也没空关注,她忙于教学,忙于写作,就这两件事已经让她戒掉了手机和电视,哪里有闲心关注不相干的群消息。但早上一条群公告,却让她不得不关心。
公告是群主李爱平发出来的,长长的一篇聚会活动方案。看来是做了大量的功课。不仅成立了组织领导小组,还有分工和具体的工作细则,分工到人,责任到人,活动预算及安排均一一明确到位。李爱平不愧是央企培养出来的优秀员工,这方案完全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蓝月扫了一眼,时间、费用、地点,这三个点她得知道。
时间:6月20日(周六),地点:亚大环宇酒店(市海关店),费用:2000元/人。时间一天半,周日中午聚餐完就结束,这个费用不算多,但差不多也够。付款码发到群里,蓝月第一时间把费用交了,这个人情世故她是懂的,去不去再说,费用交了,如果最后没去,大家也不会有意见。很多时候,不是人到人情到,而是钱到人情到。
截止交费日期前,群内每天会发布更新缴费名单,这个名单等同于到场人员。蓝月留心看过,并不像群里讨论时那么踊跃。通常,表现得很积极的不一定会来,默默无闻的也不一定不来。一百多个人的大群,缴费名单里不足三十人,这是蓝月没想到的。中年人的逢场作戏,从来都是那样轻而易举。
报名结束那天,蓝月在名单里还是没有看到吴剑雄的名字。这个人始终没有出现。他现在怎么样?无法知道。自己的那个疑惑难道真的成为无解之迷?
最终名单是三十人,李爱平还邀请了在省城的老班主任和两位科任老师。当年班主任对自己不错,蓝月觉得师恩不可忘,这个聚会非去不可了。
周六清早,蓝月换上自己最喜欢的裙子,稍微修饰一番打算出门。平常日子,蓝月是“清水出芙蓉”,不做任何雕饰。今天不同,三十年不见,可以成熟,不应有老态。正准备出门,手机有信息提示进来。
是一条新朋友申请,点开进去,蓝月的心一阵颤抖,整个人愣着不知所措。居然是吴剑雄请求加好友!这么多天过去了,两人在同一个群里,他从没联系过自己,今天怎么啦?同学聚会他没报名,选这个点加好友,意在何为?蓝月想得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了,手却不由自主地通过了好友申请。
“蓝月,我是剑雄。我到省城了,我们见一面吧。”吴剑雄的信息很快发过来。
“我在亚大环宇酒店旁边的香樟公园等你,不影响你跟同学们聚会。”不等蓝月反应过来,吴剑雄不置可否地又一条信息发过来。
蓝月叹了口气,还是那个不容商量的态度。他怎么突然过来了?可是自己这么多年,不是就盼望着有这样的一次面对面的机会吗?不是希望当面问个明白吗?
“好,我马上过去。”蓝月回了信息,感觉心跳加快了几百倍。蓝月有些恨自己不争气,一把年纪了还沉不住气。一个突然消失的人,一个抛弃了自己的人,值得这么紧张吗?
一路上,蓝月想入非非。他终于来跟她见面了,他应该也结婚了吧,正常的话孩子也该上高中了吧。大多数男同学到这个年纪都是大腹便便,他会不会也挺着大肚腩呢?蓝月想着那副形象,不禁笑了。这都乱七八糟地想些什么呢。
“香樟公园东门,宜宾茶楼101房。”才到大门口,吴剑雄又发来一条信息。
“收到。”蓝月回复他。
宜宾茶楼正在公园大门右边,蓝月直接朝101房走去。里面有一张茶桌,桌上正煮着一壶水果花茶,壶边摆了几个小碟,盛放了各式小点心。是吴剑雄的作风,他已经点好茶,人却不见。
“我到了。”蓝月给吴剑雄发了条微信。
“蓝月,你好。”耳旁响起一个低低的,略带磁性的声音,蓝月惊醒,是吴剑雄的声音,无论时光过去多少年,这个声音她随时都能分辨出来。
蓝月转过身来,看向站在门口的那个人。不,准确地说是坐在门口轮椅上的那个人。没错,轮椅上的人正是吴剑雄,她设想过千万遍的样子,唯独没有想到过这样的场景。
“剑雄,你这是怎么啦?” 蓝月朝着轮椅上的吴剑雄奔过去,跪倒在他的轮椅前,两只手伸向他的膝盖处。她的裙子在地上拖着,她已经顾不上那么多。她的手触摸到的是硬硬的钢架,她明白,这个轮椅上的男人双腿已经被截肢,她的情绪快要崩溃了,眼泪奔涌而出,蓝月趴在他的膝盖上嚎啕哭了起来,“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呀?”她边哭边喊着,两只手开始摇晃着吴剑雄的双臂。
“蓝月,别这样,你先起来,我慢慢告诉你。”吴剑雄抬起左手去挽她,右手摸了摸她的头,试图让她平静下来。
“蓝月,我们坐下来聊吧。”一个女生的声音响起,蓝月才发现这里还有第三人在场,刚才自己过于激动,只注意到轮椅上的吴剑雄,实在是被吴剑雄的这个样子惊吓到了。蓝月擦了擦眼泪,止住了哭声,但那泪水依然没法止住。可怜的剑雄,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蓝月,这位是吕淑珍,我的同事,也是我女朋友。”吴剑雄指着刚才那位女子对蓝月介绍起来。
“你好,我是蓝月。”蓝月向吕淑珍伸出手,两人紧紧的握了握手。
“我知道,剑雄跟我提起过你们的事。”吕淑珍很坦然地提起了他们的事。
“蓝月,不要再伤心了,这已经是多年前的事,我现在早已习惯。”吴剑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轻描淡写地说着。
蓝月没有回应他,能不伤心难过吗?好好的一个人,再见到时变成这样,得受了多少罪呀?蓝月只要想到这些,就无法不伤心落泪。
“毕业那年,我在路上遇到一个司机开车报复社会,在大街上乱撞,为了救一个孩子,我冲过去了,结果就成了你看到的这样。当时躺在医院,收到你的信,看到你那么难,我却无能为力,我也很痛苦。所以也不想把自己的情况告诉你,让你担心,我也怕告诉你后会拖累你。”吴剑雄平静地说着,仿佛当年的事都已经云淡风轻。
蓝月静静地听着,一切都不可能重来了,除了伤心,她说什么合适呢?
“后来政府为我颁发了见义勇为奖章,学校也给了奖励并安排了工作,让我留校做了档案管理员,这些年我一直待在学校里,哪里也没去。”吴剑雄继续讲着他的过往,他平静的语调里没有任何的不甘与抱怨,也许他早已释怀,可是当年呢?他的人生从此止步在校园,他的爱情就此湮灭,那一刻,他怎会如此平静和淡定,他得有多痛?
“我切断了跟外界的联系,也跟家人交待对所有人保密。我不想从别人那里获得同情,更不希望让你知道后伤心。这些年我一直关注着你,知道你生活得还不错,我也就放心了。”吴剑雄又喝了口水,接着说下去。他也知道,蓝月特别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让他突然消失,她肯定也想知道,这些年他是怎么过来的。
“我以为时间长了,你就会把我忘记,直到读了你的《消失的他》,我才明白,你的心里始终留着疑问,一直没有释怀,我想现在我已经有勇气来面对你了,正好淑珍出现在我的生活中,她也是一个不幸的人,爱人和孩子在一次车祸中同时去世,她了解我的过去,她愿意跟我在一起,这一次,也是她支持我来见你,我才有机会来。选这个时间,正好有同学聚会,我不想给你的生活添任何麻烦,更不想影响到你的家庭。”吴剑雄一口气把这次来的前因后果也和盘托出。
蓝月走到他面前蹲下来,轻轻地握住他的手,“谢谢你,剑雄,也请原谅我的不坚定,我不应该质疑你,是我的错。我要告诉你,你来了就是对的,虽然晚了二十年,但你总算是来了。我爱人是个好人,我很幸运,一生被爱包围。你等等,我去打个电话,我们一起陪你在省城好好玩几天。”
蓝月没有去和同学聚会,她和顾有铭带着吴剑雄、吕淑珍遍访省城。蓝月恨不能是吴剑雄的两条腿,替他游遍自己城市的每个角落,让他了解她的生活。
送别的那一刻,他们相约,来年大连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