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人为镜

唐太宗说:“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鉴,可以知得失,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他把直言不讳的魏征比作是一面镜子,可以照见自己的得失。

在红楼梦里同样有这样一个小场景,宝玉前一刻还在跟丫头想像自己死的情形,尸体被众人的眼泪托着浮着飘走,他想了一个无数人为他的离开而悲伤的场面。下一刻他就看到了这个一个画面。

一个唱戏的小女孩子蹲在蔷薇花架下,一笔一画地写着一个蔷字,写完一个又写一个。读到此时不由想起小时候喜欢一个人,就会反反复复地写对方的名字。别忘了,红楼梦里主要写的就是宝玉和一群女孩子12岁到15岁的时光,正和我们初中时代是一样的,那时候人还处于童年和社会化之间,性别意识隐隐约约萌动,从天真无邪到情窦初开,是人生中感情最美的一段时光。

宝玉和黛玉前世就有缘分,今生更是要续前缘。所以他们的命运是紧紧地联系在一起的,只是身处其中,未必能看懂其中的况味,反而是在看到别人时,懂得了自己。

那宝玉一时竟看得痴了,痴字在红楼梦里常常伴随着宝玉出现,这是一种异乎寻常失态的表情,是人深深沉浸于某种感觉和情感中,一种忘我的状态。这个状态常常是人少年的时候出现,那时候人特别冲动,爱恨都很强烈,可以为人生为人死,为人付出一切。宝玉那时看出了眼前这个画字女孩子的痴,也看到了自己的痴,这种痴就是愿得一人心的痴。

这个场景很动人,一个少女在蔷薇花下一笔一笔地划下爱人的名字,一个少年在花丛边静静地看着她,他懂得她,像懂得自己一样。

红楼梦的作者像是一个杰出的导演,画面在不断地变换中,一个长镜头的静态马上接上一个动态,贾蔷来了,他提着一个装着可爱鸟儿的笼子兴冲冲地走进来,想要讨少女的欢心。没想到她不仅不开心,反而嗔怪说明明知道她被关在这园子里,还拿只笼中鸟来取笑她,泪水下来了。贾蔷花了不少钱买的玩意儿让心爱的人触景伤情,十分懊悔,放了鸟儿怏怏的。少女怪他不关心自己的身体,明知她不舒服也不请人来看,慌得贾蔷马上要去找医生,少女又说这么热的日头,他去请了她也不看。

你看这少女,人家不来时心心念念,人家来了她又没有一句好话,总是不停地抱怨着,花了钱还是嘲笑她,请医生又怪他不顾太阳大。

这不就是少年时代爱情的样子吗?我们好像不太会直接顺畅地表达爱,我们的爱都是在别扭中传达出来的。所以爱他,是挑剔,是责怪,是苛刻,是对对方不能和自己同频的无端不满。

这个场景仍是通过宝玉的眼睛去看的,如果说看到少女画爱人的名字时,宝玉看到了自己的痴;现在看到少女对爱人的使小性子,宝玉看懂了黛玉的痴。

眼前的这两个人像是一面镜子,让宝玉彻底看懂了自己和黛玉之间的爱。这是一个顿悟的瞬间,很多关于感情的谜都在此时醍醐灌顶。

红楼梦是一个大故事,里面充满了迷人的小细节,三言两语里都有着别样的风景。阅读不过是一场寻找自我之旅行,在自己特别受触动的地方停下,想一想为什么这里特别打动你。

希望找到属于自己的那面镜子,有顿悟的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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