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手合十,致敬不一样的人生之三

文/小蚂蚁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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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流水线上恩仇录

听人说起电脑生产线上班的种种艰辛,我甚至一度担心到茶饭不思,起初以为是水土不服,转念想想不至于。临行前还听从妈妈的安排,从家里带过来一汤勺大米,还有小玻璃瓶装的家乡的山泉水,都拿去工厂食堂让煮饭的阿姨混到大锅饭里煮好吃掉了,据说这样治水土不服,不可能没有效果吧?妈妈拿去村头庙庙里祈求菩萨保佑,还求回一点香火灰用红布袋缝制好让我随身携带,保佑我在外平安。估计是自己过于担心不能尽快适应这个新环境吧?管它的,做一天和尚敲一天钟,一千多天呢,总有一天会适应的吧!

其实我真的没有想过自己的人生会有如此多的巧合。与其说是运气,我更相信是命运之手的操控。

如果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我都没有办法相信:一个连服装制作一窍不通,连电动平车都不懂得控制的笨女孩,居然能通过众目睽睽下的技术监考成为出国大军中的一员,我认为那是对服装非有几年道行的人才有的运气,压根能发生在我身上。

——被父母强制送进服装培训机构的三个月里,我似懂非懂的接受那个矮矮胖胖的培训老师的指导,看教材,做课堂笔记,添购布料和生产工具,有模有样的在桌子上开始一系列的操作实践。就在最后两个星期,正好轮到我学习平车机台实际操作的关键时刻,在服装厂上班的堂姐就说服了我的父母,把我叫去她的工厂当小妹工。

所谓的“小妹工”就是在工厂的生产线上打杂的小工。堂姐觉得只要我肯学,工厂肯定比学校有更多学习和实践的机会。

讲真,我很快适应了新环境,并且在自己上班的闲暇之余看着那些大哥大姐们学习各种服装机台,跟他们闲聊听精彩人生故事。工厂大哥大姐们总夸我年轻就是好,学什么都上手快。当他们听说我爸妈希望我出国赚美金的时候,更是一有机会就抓着我,教导我练习出国必考的平车开门襟技术(就是我们体恤衫前领门襟的做法)。于是在我对一件衣服的制作还一知半解的懵逼时刻,我已经把开门襟的做法练得跟他们一样熟练了。

那天堂姐的同事跟她说有国外的服装厂过来招工考试,问姐姐愿不愿去试试。堂姐已经到了适婚年龄,知道大伯不会同意她出国。所以她不想去,倒是委托小姐妹带我去见识一下场面,还对我挤眉弄眼:“不要紧张,就当练练手,把监考的人当做你老姐就好了…”

嗯,有点意思!

结果就那么凑巧,那个考试的中年女性很干练把我从头打量到脚趾头,拿着一片前片和左右大小片领襟让我开个门襟给她看。“你怎么知道我刚好就会这一个?”我在心里嘀咕着:得,那就死马当活马医吧,况且我又不是死马,而且活的正当好年纪……

结果我面不改色地完成了考试,也顺利通过面试,堂姐的小姐妹却被淘汰了(她可是做了七八年的服装车工了),我看到她在考试时,机台针眼的线断了,她的手老半天也没有把线穿过去,一直在发抖……我就这么混水摸鱼的通过了严格的考核。

就是这么狗血,所以当我回到成全我的堂姐工厂里,那么多直刷刷看着我的羡慕嫉妒恨的目光,我头都不敢抬起来面对他们。我知道有很多人在工厂里辛辛苦苦熬着岁月,就是为了有一天有机会踏出国门去闯荡世界,去改变任何一种转变命运操控的可能,可是又有多少人有我这样的运气呢?

“……岳明,你在想什么呢?傻了你?快点做,把货给我赶出去,你看看你衣架又满了!”电脑线管工刘琴华的大嗓门又尖利的叫起来,把我的思绪拉回到苦逼的工作中。我抬眼一看,果真我机台上面的衣架槽里已经堆满了没来得及完成的指标半成品,电脑显示屏里显示我的产量百分比已经掉到百分之五十,活该挨骂,我垂头丧气地对自己说。

“嗤嗤嗤…”右边隔壁机台同一工段的小印度男孩又笑的幸灾乐祸,“Ye ye,quick.quick!"他学着管工叫喊我名字的口气,我恨不得上厕所找一块臭布堵他的嘴,感觉他可恶至极。可惜我连自己喝水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哪里有时间去处理他的大嘴巴呢。何况这样的狗血剧每天都在上演,每天都是我挨骂,他离我再远都要跑过来嘲笑我一通,嘴里还叽里呱啦说着一点听不懂的印度语,我只能恶狠狠地瞪了他几眼又埋头苦干。

工厂里除了一部分是当地工人,其余就是来自中国五湖四海的女工,剩下的则是由印度坐飞机过来的男工了。我不喜欢跟他们说话,不仅是语言上有障碍,还因为他们身上带着一股腋臭味,总让我情不自禁恶心起来。即使他们大部分人每天见面都是善意的跟我微笑打招呼,我也总是冷冰冰的把头转向别处,不理会他们的热情。

不是我跟别人不一样,也不是我拽,只是因为我一无所长,能出国只是我不小心踩到了狗屎运!现在我自身难保,我需要一个真材实料的自己,我必须集中精力尽快适应工作上的种种困难甚至管工的故意刁难。我充其量只能算是一只笨鸟,羽毛没有长全的笨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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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宿舍已经由之前暂住的地方搬到工厂附近五百米处的总厂宿舍。这是一个有两三百人同时居住的大宿舍。每个房间可以睡十二到十四个人。每个宿舍都穿插了来自不同地方的人,下班后的宿舍总是吵吵闹闹嘈杂到夜深。

工厂门口日夜有保安看守大门,负责我们的安全保卫工作。因为宿舍里面都是女工,基本上我们是见不到异性出现在我们宿舍周围的。印度人则住在我们之前暂住的民居房。他们更辛苦,每天要提前一个小时坐公司大巴来上班,晚上十点下班回到宿舍都快十一点了。

——生活面前,没有谁比谁幸运,都在负重前行,我们如履薄冰地应付非人的工作压力,避免个人原因被遣送回国的命运。我们像任人摆布的棋子,却总想走不一样的棋局,以为事在人为。却被工厂牢牢的抓在手里……

我已经习惯了睡在上铺,不理会下铺的江苏大姐和她老乡叽叽喳喳的“鸟语”,我必须早早的上床早早睡去。清晨我必须早起,赶在工厂开门前第一个打卡进入车间干活。谁叫我啥都不会呢,就因为混水摸鱼才要那么辛苦,想想还是脚踏实地来的心安 。人总说笨鸟先飞,我得先把翅膀练结实了,挨骂的机会才会少一点。

无数个夜深人静,我睡了一觉醒来,再无法入睡。我又梦见回家了,梦里的我高兴的推开家门,看到了日思夜想的家人,妈妈惊讶地说,“这不是才一年吗,怎么你就回来了,被开除了吗?”气的我一跺脚,醒了,妈妈哎,能不能说点安慰话呦,好不容易才回去一次,还是做梦,竟然还要把我赶回来,我怅然的躲在被窝里,已经三个月没有跟老乡到当地Aunt家里打电话回家了。这个周末不加班一定要去打个电话,想家想的厉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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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脑流水线是两班倒的工作状态。每条电脑线上有两班人马轮流白班夜班,两个星期倒腾一次班。毛岛常年炎热,晚上倒是凉快一点,白天根本没办法睡觉。宿舍没有风扇,每个人都自己准备一把扇子或者纸皮,热的受不了就死命扇扇子,扇到睡着了拉倒,再次醒来就是一身汗,感觉快中暑的状态了。

那次我热到夜里没有盖被子,半夜的一场雨把我冷醒,温差太大让我感冒了,发烧四十多度。被老乡雪华强灌了药下去,躺床上还是迷迷糊糊的,一下冷一下热,感觉一座山压的我喘不过气,醒来一看三床被子盖在身上,估计她们怕我冷,上班前帮我盖上的。我想起了家乡,想起了妈妈,想起了那首“流浪歌”,眼泪情不自禁流了出来。

“流浪的人在外想念你,亲爱的妈妈。流浪的脚步走遍天涯,没有一个家。冬天的风啊夹着雪花,把我的泪吹下……”每次一想家,陈星的流浪歌就从脑海里跑出来,我看到那个我孤单的穿着单薄,像卖火柴的小女孩那样打着赤脚在空旷的街上走。真讨厌自己的多愁善感啊,自己又把自己惹哭了,稀里哗啦的。

第二天接着上班。精神不佳,我又堆了很多货没做完,正郁闷呢。旁边的小印度跑到我身边,用手指指我,再指着自己的脑袋嘴巴里又叽里呱啦说不停。我生气地白眼对他,凶巴巴地用中文怂他:“说我有病?你才有病呢!走开啦你!”一转眼,我目瞪口呆地盯着他把我衣槽里的已经满掉的、所有没做的半成品抱到他那边,排满了,然后低头开始干起活。

“算你识相,这次就原谅你,不跟你计较了。”我嘟嘟囔囔着,借这个档口心急火燎地跑去上厕所,憋了很久了。一回来,把我吃惊坏了。我看到小印度把他做好的半成品又送回我流水槽里,用我的电脑计数器把衣架打了出去,本来掉到百分四十的绩效一度水涨船高,源源不绝地涨到百分之120。今天的绩效奖金到手了!小印度又对着我得意地嗤嗤笑起来,这次我怎么觉得他那么善良又可爱啦啦啦啦。

下班打卡从工厂大门走出,我夹在嘻嘻哈哈的工友中间漫步回宿舍。左拐,两旁的甘蔗林快乐又招摇,我的心情也格外轻松。我看到一只四脚蛇飞快的在路边草丛中穿过,抬头飞快看了我一眼,它应该觉得奇怪我今天的心情非比往常。

回到宿舍,我躲在床上打开日记本,把今天的事情琢磨了一遍。我决定明天早上开始,当小印度再跟我早安问候的时候,我要对他礼节性的笑一下,当做他帮助过我必须还的人情。我最讨厌欠别人人情了,那是一座无形的山,走到哪里都不舒服,像乌龟驮着壳一样压力山大。

“岳明,福建的岳明是住这个房间吗?”门口有人在叫我。我一骨碌跑下床,我觉得应该是家里给我的信寄到了,“在,我来啦!”我兴冲冲的快步走到门口迎接。

我看到一个模样清秀、纤瘦的女孩子站在宿舍门口,手里拿着一份报纸,“你是岳明吧?这是《镜报》报社寄给你的样报,还有一本书。你的文章发表了,恭喜你!”她俏皮地伸出手,不管我愿不愿意,抓着我的手摇了两下,“写的真棒!继续加油噢!”我不好意思地抽回手,刚接过她递过来的报纸,她就转过身离开了,留给我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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