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苦难的童年,回忆起来都是美好的,更不用说我的童年并不苦难。
小孩子对吃穿用度但凡有挑剔的时候,父母就会说,想我们小时候……怎地怎地,总之一句话,就是小孩子们不识好歹,这样的好时光还嫌这嫌那。细细想来,现在的孩子们不缺吃不缺穿,真的就应该比我们快乐吗?
他们没有十天半月喝包谷羹羹突然饱餐白米干饭的满足;他们没有家里来客,大快朵颐的幸福;他们没有村里有亲戚从城里归来的新鲜……至于掏鸟窝、摘树莓、烤笋子虫等等接连不断的小惊喜更是无从体验。
记忆中的童年和夏天分不开。
小时候的夏天天很蓝、云很白、太阳也分外毒辣。特别是中午时分,烈日当空,似乎分分钟都能将人烤熟,光脚踩在地坝,仿佛就起了白烟,好在地坝总晒满了包谷,要不就可以吃“烤脚板”了。我们当然不会把自己的脚烤来吃,要烤非笋子虫莫属。夏天正是笋子虫横行的季节,它们凭借那长长的吸管状的嘴,专吸春天长出来的嫩竹的汁液,作为离不开竹的农村人恨透了它们,而我们小孩子不懂它的害处,但喜欢捉它。成年的笋子虫六只足,每只足有三节吧,前足第二节像镰刀长满小刺,第二节和第三节有弯弯的利刺,第三小节像两角的锚,它们不但善于在笋子上驻足,在光滑的成竹上也如履平地,但我们不喜欢,捉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它六足上的第二第三小节折段扔掉,就是它有幸逃脱也无法再祸害竹子了。笋子虫长得很有意思,除了它的六足长有利刺及倒钩外,它的足还是中空的,折掉第二第三小节后,用一根刷把签签插进其中一只足,就固定住了,你摇晃几下,它就会展开藏在硬壳里的翅膀飞起来,哈哈,一个自动风扇就做好了。等它实在飞不动了,就用火钳夹了在火里烤一会,扯下它那能转动的嘴,就会带出一大坨肉来,焦香、自带咸味,是难得的美味。而我就最喜欢在夏日父母午睡的时候溜出来,冒着自己被烤熟的风险捉笋子虫烤来吃。
小时候的夏天晚上很热,那时没有空调,就是电风扇也是个宝,不到热得受不了是不得用的,因为电费贵。一把棕叶子扇、一把蒲扇、一把蔑巴扇……好吧一张硬纸块也可以当扇子。说到扇子,想起姐姐们做的蚕丝扇。蚕茧是自己家的,用温水泡了,找根铁丝,圈成圆形,因为力气小,没有男劳动力的帮助,姐姐们绾出来的多半不是正圆形,用毛线缠了手柄,从茧上找到丝的起头,绕在铁环上。一般一次几个茧一起绕,可惜大家都没见过别人怎么绕了,自己想当然地乱绕一通,做出来的绢扇完全没有图画书中的那样美好,到头来做出来的扇子不但没用,还赚得父母的一顿臭骂。
没有降温的利器,降温的唯一办法就是歇凉。夜幕降临,大家就搬的搬凉椅,端的端板凳……凉椅一般是爷爷和爸爸的专利,宽板凳一般是妈妈用的,其实宽板凳睡起来很舒服,但我们三姊妹是不睡的。宽板凳有四十几公分宽,一米六长,四只腿粗壮,凳面是块厚五公分的整块木头,我们叫它“宽板凳”,其实它就是个“杀猪墩”!“杀猪墩”,顾名思义,它的作用是用来杀猪的。好吧,舍弃了安逸的卧具,退其次而求之,端来两根八仙桌的长凳,拼在一起,也还将就,可是,作为睡觉不老实的我就经常“月亮落土”,从板凳上摔下来,常常摔得头上到处是包。
卧具解决了,可是蚊子很多,飞来绕去甚是烦人,爷爷最喜欢用“蚊烟”,“蚊烟”不知是用什么制成,用灰皮纸裹了什么粉末,长长的,如一条蛇,点燃它,就会冒出许多的烟雾来,蚊子就不敢靠近,后来出了蚊香这东西,就再也没见过“蚊烟”了。
夏夜的天空很有意思,有时候星星很多,爷爷就指着那些星星说,这是“牛郎”,那是“织女”,顺带给我们讲他们的故事,引得我们在“七七”那天晚上蹲在葡萄架下喂了半宿蚊子也没听到什么“窃窃私语”。有时候星星很少,月亮却亮得很。爷爷就给我们讲后羿射日的故事,却不让我们指月亮里那棵隐隐绰绰的桂花树,说月亮不喜欢有人指她,谁拿手指指了她,她就等人睡着了就去割谁的耳朵。爷爷讲得最多的却是《聊斋》里的鬼故事,我们是又怕又想听,爷爷沙哑的声音,远处松林的低嚎,偶尔路过的“夜娃子”(猫头鹰)瘆人的惨叫,令我们毛骨悚然,瑟瑟发抖,不敢闭眼,也不敢睁眼看黑黢黢的远山。那种一旦天明如获重生的感觉岂是如今看恐怖片所能感受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