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终于下班了,许峰拖着疲惫的身体往回走,顺便在附近的店里买了两包方便面。
因为和老板娘是老乡,在异乡听着熟悉的乡音要亲切许多,所以,每次路过,多多少少总要买点东西。
回到出租屋里,冻麻的双手还没暖过来。其实,与外面相较,屋里只是少了一点风。他洗了把脸,把身上满是灰尘的衣服换下,顺手放到有些许冰凌的水盆里。
肚子咕咕地叫,他好想念老婆做的西红柿鸡蛋面。满满的一大碗面,香气氤氲了整个房间,靓黄、鲜红、纯白、翠绿配在一起,漂亮的颜色让人垂涎欲滴。
他吞下一口口水,想是填不饱肚子的,还得自己动手做吃的。
唉!这么晚了,就泡一碗面凑合吧!
他慢吞吞地吃着温水泡面。突然,小小的手机屏幕亮了,号码显示是老婆打过来的。
电话里传出媳妇的声音:“吃饭了吗?”
“吃着呢。”
“吃的什么,你胃不好,别凑合。”
“没凑合,我做的最爱吃的西红柿鸡蛋面,还买了俩鸡腿,在喝酒呢。”
“那就好,就怕你舍不得,别太难为自己。”
媳妇还在在电话里唠叨着,他的喉咙里却像堵了一团棉花,含在口里的面怎么也吞不下。
草草地吃完,他躺在没有一丝暖意的床上,蜷缩在冰凉的被窝里,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画面尤在,可是人却相距千里之遥。
2
想当初,幸福的一家三口,依靠勤劳的双手,把小日子过的甜蜜温馨,红红火火。每天朝夕相处,一日三餐,粗茶淡饭,吃也香甜,睡也安然。
或许,是男人出自骨子里的不安分,在淡然的环境里呆得腻了,有一天突发奇想,要搞事,美其名曰,搞事业。
温柔的妻子也曾苦口婆心,劝过,闹过,无奈,大男子思想严重的许峰,还是走上了做“事业”的不归路。
经过半年的努力,小工厂的机器转起来。机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在许峰听来,那么悦耳动听,仿佛就是一首气势恢宏的交响乐,他天天欣赏着这赏心悦目的音乐,陶醉其中。
工厂成就了许峰,在他人生中写下了最辉煌的一笔。
他骄傲,自豪,因为他是村里第一个老板。
可是,好运总是不合时宜地离开。红火了一年之后,工厂渐渐走了下坡路。毕竟,他的工厂是凭着运气加魄力建起来的,对行业内的一些潜规则不是太上路,加上技术方面的不足和经营理念的落后,慢慢陷入困境,最后经营不善倒闭。
巨大的落差把他打懵了,所有人对他不再笑脸相迎,而是像躲瘟疫一样躲着他。
他能感觉到背后的指指点点,和有些人的幸灾乐祸。不知是风也跟着捣乱,还是那人故意,有些话会断断续续飘进他耳朵里。
“再嘚瑟,这次该长记性了吧!”
“看这几年把他牛的。”
“人啊!一辈子能挣多少是有定数的,强求不来。”
听到这些,他似乎看清了什么叫“墙倒众人推”。自此,不愿再面对那些假惺惺的安慰,他选择了借酒消愁。
半醉半醒之间,他反复问,自己没日没夜为了什么呢?辛苦的代价就是为了负债累累、承受嘲笑、让家人跟着吃苦?在现实面前,他迷惘了,问题究竟出在哪里,他百思不解。
他不再出门,门内是安静的,他喜欢享受这份安静,家变成了他世界的全部,是他避风的港湾。
都说,男人的一半是女人,而此时,许峰的另一半就是他的全部。
失败的打击让许峰精神萎靡不振,而平时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人,却变成了女汉子。
妻子不仅要操持一家的生活,还要招呼络绎不绝的催债人,陪着笑脸,说着好话。
许峰心疼他的女人,可是,对于尊严他已经无能为力,唯一能做的是一醉解千愁。
喝完酒他可以安然入睡,暂时把苦闷忘掉。可是,他忘了,人的大脑是个神奇的东西,它会做梦。
在梦里他依然是个老板,管理着他的工厂,而一会,工厂消失,又是那些面目狰狞的债主。
他从梦中惊醒,惊出满身的大汗。不能这样了,必须振作起来,努力挣钱,把债还清,否则,对不起妻子和女儿。
3
他走出温暖的家,步入农民工的行列。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当一个人走出家门以后,才会深深理解这句话。
在陌生的城市,一切的一切都是陌生的。陌生的人、陌生的话、陌生的城。有的只有行色匆匆,擦肩而过。
既来之则安之吧!住下的第二天,许峰早早起床,当下最重要的是要找到工作。
没有文凭,没有技术,唯一有的是力气。于是,他一路走一路问,找到一个劳务市场,看到的情景顿时让他的心凉了一半。
满眼都是找工作的人,用渴望的眼神四处张望。
第一天……
第二天………
第三天,好容易盼来一个雇主,让帮着搬家具。
六楼。他和另一个人,小心翼翼地把家具一件一件搬下来,又一件一件搬到人家的新家。
雇主很挑剔,不时警告着他们:“轻点,轻点,这些实木家具很值钱的,如果磕坏了,你们可陪不起。”
“哎呀!别把我的瓷瓶摔了,那可是古董。”
面对这些,他们能做的只有更加小心,对一些刺耳的话,也只能默默忍受。因为雇主出钱了,好像应该高高在上。
不管怎么样,许峰总算挣到了不至于挨饿的第一笔钱。
在打了一段时间的零工以后,他终于找到一个稳定点的工作。
在外的日子,尝遍酸甜苦辣,品尽人间冷暖。为了欠下的,只能熬。
熬不下去的时候,就去老乡的小店里,用熟悉的乡音,抚慰孤独的灵魂。
店里的老板娘也姓许,比他大一岁,许峰就叫她许姐。她为人豪爽、大气、有主见,认识久了渐渐的熟悉,她说挺敬佩许峰的,作为一个土生土长还没读完高中的农村人,他的脑子蛮智慧,只是缺少经验和知识。
所以在许峰消沉的时候,经常开导他。慢慢的,许峰也知道了,她的老公病逝,现在独自一个人抚养女儿,唯一的生活来源就是这个小店。
他感叹,有时命运真是不公平,走在大街上,看人来人往,芸芸众生,不知道谁的命运能比谁更好一些。
命运对自己不公,损失的只是身外之物,自己还有完整的家,有温柔贤惠的妻子,有可爱的女儿,而她呢,失去的是自己的另一半,失去了被温暖的呵护和爱,或许她的坚强只是脆弱表面的面具,不得不选择坚强。
因为都有各自的不幸,许峰闲的时候会去帮忙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她呢,为了回报,有时候会留许峰在店里吃饭,就这样,因为彼此的不幸,他们相处得就像亲姐弟。
4
许峰在这个城市一呆就是三年 ,有两个春节都没回家,因为节假日双工资,还有补贴,他想,努力几年把债还清,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谁承想,就在快要看到前方的曙光时,命运又一次向许峰申出了魔爪。女儿突然发病,被确诊为先天性心脏病。对这个家庭,这无疑是雪上加霜。
接到消息,他连忙去买火车票,可是,火车也跟他做对,票已售完。他等不及了,搭车也要回家。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看着病中的女儿和憔悴的妻子,他泪如泉涌。
他诅咒上天,为什么要把痛苦强加在一个孩子身上,女儿用微弱的声音叫一声爸爸,就像有一把无形的刀在扎他的心,他的心抽搐着,痛得打颤。
“乖,爸爸回来了,你就会好起来的。”
“爸爸,你别走了,我想你,妈妈也想你。”
“听宝贝的,爸爸不走了。”
“妈妈,你听见了吗?爸爸说不走了。”
他抱着女儿,泪滴把女儿的头发打湿,在病魔面前,自己那么无能为力,只能任它在女儿身上肆虐。
他此时能做的,只能是把女儿抱在怀里,仿佛这样,就能把女儿的痛苦转嫁到自己身上,她的痛苦就能减轻一些。
在医院,许峰日夜陪伴着女儿,他觉得欠女儿太多,做多少都弥补不回应该给女儿的陪伴。
5
女儿的病情终于稳定了,可是还不能马上做手,她的身体太弱,经不起那么大的手术,要休养一段时间,身体壮一点才能做。
他就跟妻子商量:“女儿不能马上手术,我不能在家待着,还得走。”
任劳任怨的妻子默默点着头:“有我呢,你走吧。”
他拥着妻子,吻着她失去光泽的头发:“春节的时候,就是我们一家团圆的日子,再也不分开。”
他又告别依依不舍的妻子,趁女儿熟睡未醒的时候离开,他害怕女儿挽留的泪。
他又回到城里,为了给孩子多攒点治疗费,不断加班,每天只休息四、五个小时,可这些对于高昂的治疗费,只是杯水车薪。
一次他偶然经过一个建筑工地,看到有人往楼上背水泥,而且是计件,干多挣多。
于是,下班以后,他草草吃点东西,就到工地去背建筑材料。水泥、沙石,别人背三袋,他背五袋。救孩子的信念支撑着他,赚钱是他当下生活里的重中之重。
长时间超负荷的工作,没有规律的一日三餐,使身强力壮的他,身体状况每况愈下,胃病不时发作。
终于有一天,他挺不住了。胃疼使他不能进食,连续两天躺在出租屋里。
多亏许姐,几天没见他到店里,过来看他,才发现他已经病得这么严重。
许姐把他送到医院,还好治疗及时,不然胃穿孔就比较难治愈了。
住院期间,多亏有许姐,不仅照顾他,还开导他,为他打开心结,让他的心通透了许多。
胃病痊愈,他告别了许姐,踏上了回家的列车。
坐上火车,许峰思绪万千,他即感慨命运的不公,又把一切当做命运的馈赠。
失去的通过努力可以回来,得到的却是一生的财富。
患难见真情,一家人幸福、健康、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就是最大的幸福。
还有遇到的许许多多的人,还是好人多,许姐,素昧平生,对自己像亲弟弟一样照顾,呵护。
许姐,遇到你是我的幸运,你教会了我应该怎样生活。相信我,把孩子的病治好以后,我们一家三口会来看你。
列车到站,他伴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出站台,他仿佛看到了,女儿喜笑颜开地张开双臂等着他的拥抱,妻子则做好了他最爱吃的西红柿鸡蛋面。
她笑盈盈地端给他,香气氤氲,热气腾腾,满满的柔情都在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