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渡河的小船,随着童谣的节奏一摇晃就过去十多年,船夫白了头发,皱了额头,手中黄铜色的烟杆也已经发黑。岁月在船身涂满水垢,阳光下佝偻的身影仔细打扫着黑漆而又狭小的船舱,今天是小船最后一次执行任务,它主人正细致的做准备。
“过河、过河”这两字,从前在这个河湾从早回荡到晚。赶集的人,天微凉就要匆匆出行,因为那条古老的公路绕来绕去,即便是坐上车,也足足需要两小时车程,而车在这条路上比船更摇晃,但那时代只能提供这样舒坦的摇篮,山里水边的人大梦小梦全在这摇篮里成长。
赶着去上学的孩子,他们站在河边一个一个跳上船头,船身微微摇荡,主人轻声呵斥着,但这一群小孩却并不听话,时常重复着危险的方式,铁皮发出“铛铛”的声音,不知是赞美生命力伟大,还是因日渐沉重的脚步哽咽。船头有位拉着脸的胡子先生,一年两年过去依旧在淡金色的晨光里等着,那时候这条小船便是我能读懂的岁月静好。
忙着农活的大人们,却需要更早行动,特别在夏日里,正午阳光针一样刺在身上,汗水溢出黑色肌肤渗透衣服。一到农忙之时人们便保持高度一致的姿势,弓着背努力为自己人生多插一株秧苗、多种一粒玉米。可阳光在一天中总有几小时让人畏惧,如若因此生病中暑便会耽误时机。对,这样的日子早早预示生活需要抓住时机,就像后来我们在成长时不断地撞着墙,然而依然保持热情去找一条有生有活的路。而那时的时机那时的路就是鸡鸣时的小船,人们的生与活被这条小船连着,在水波中摇晃成静止的梦。
特别的日子里,这简易的小船显得尤为重要,今天谁家有人出嫁,明天谁家有人迎亲,亦或是谁家有急病者,渡河的船就在那里,即使凌晨冷风飒飒,主人亦是时刻在准备。小村庄人不多,这条船能够承载的也不多,他能承载的不过是喜悲和河岸上不远处的家。
夜晚来临,河边点点星光几乎从未在前半夜停止闪烁,总怕还有人在回家的路上。其实这里的生活规律百年间早已形成日落归家,可那时候没有明亮路灯,小路大路全都布满牛蹄踩陷、车轮碾过的坑,夜里手电的微光,在这般寂静的环境里并不能给赶路人提供安全感,船头摇曳在风中的油灯便是家的门前灯。
月亮下非常微弱的火光,一闪一闪发出信号,仿佛预示着一天的工作圆满结束,船头的主人用力吸上几口呛人的叶子烟,用烟杆在船沿敲上几下,随后固定好小船,熄灭油灯,寻着手电的微光,一个黑色的身影刹那间消失在黑色的梦幻里。
跨河大桥慢慢连接起来,两小时的旅程计划最终被废弃,水泥路劈开了山,用上十多分钟便赶到集市。河水慢悠悠的从桥下流过,站在桥下那回声却很清脆,像极了“过河、过河”。河里的渡船上了岸,渡船的主人也再也没有早出晚归,似乎一切都在日出日落间平静的轮回。汽车载着春夏秋冬从桥上疾驰而过,我知道是人们的梦正在加速前行。
新年的气氛如此热闹,让人兴奋喜悦,可行走在二月黄昏的河边依然倍感寒气凌人,河面一阵微风吹来,似乎带来春天,却又如蚁叮咬。不远处青石板上坐着熟悉的身影,刺激的烟味弥漫在空中,黄昏下像一幅淡墨山水画,又像是人物素描。远处的山披着云,山脚下的河在渐暗的天色下慢慢变成灰色,仔细目视,寒意沁人心脾,河岸坐着发白须银的老头,额头的皱纹如同山峦起伏,双眼里流淌着一条清澈的河,我慢慢走过去,在天黑前说上一声“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