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那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窗外的银杏树刚抽新芽,林小满就闻到了空气中飘浮的粉笔灰味道。她总是坐在教室第三排靠窗的位置,这个角度能看见走廊上来来往往的人影,像一帧帧被阳光镀上金边的剪贴画。
那天晚自习,程默抱着物理习题册从后门进来时,带起的风掀起了林小满摊在桌上的英语试卷。她慌忙去按,却碰掉了笔袋里的橡皮。那块印着Kitty猫图案的粉色橡皮骨碌碌滚到程默脚边,在寂静的教室里发出清脆的声响。
"同学,你的..."少年弯腰拾起橡皮,指尖蹭过边缘的齿痕。那是林小满思考时无意识咬出的痕迹,此刻在灯光下泛着湿润的光泽。
林小满感觉耳尖发烫,伸手去接时发现对方的手指在微微发抖。程默的校服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麦色的手臂,腕骨处有道浅浅的疤痕,像是被什么锐器划伤的。她突然想起上周在医务室,看见他给膝盖擦碘酒时也是这样抿着嘴唇。
"谢谢。"她飞快地抽回橡皮,却听见纸张撕裂的声响。低头一看,习题册边角粘着的银杏叶标本裂成了两半——那是她昨天在树下捡到的,叶脉里还藏着用针尖刻的"CM"缩写。
程默的喉结动了动,从书包里掏出一本《时间简史》:"要不...这个先押给你?"书页间夹着同样的银杏叶,叶柄处用红笔标着"LXM"。
教室里忽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前排的周舟转过身来,目光在他们之间来回打转:"你俩搁这儿演偶像剧呢?"
蝉鸣渐起的六月,运动会当天飘起了细雨。林小满站在400米接力区做准备活动时,看见程默正在铅球场地热身。他今天没戴眼镜,碎发被汗水黏在额角,投掷时绷紧的肩胛骨像即将展翅的鹤。
"小心!"惊呼声炸响的瞬间,林小满已经被撞出跑道。混乱中有人揽住她的腰,薄荷味洗衣粉的气息混着青草香扑面而来。程默的校服蹭上了跑道边的白灰,掌心擦破的伤口渗出血珠,滴在她雪白的运动袜上。
医务室里,校医给程默涂红药水时,林小满盯着他膝盖上结痂的旧伤出神。那是上周他在天台修望远镜时摔的,当时她正好抱着作业本从楼下经过,望远镜镜片折射的阳光在她眉心晃出一道金线。
"疼吗?"她递过刚买的创可贴,发现上面印着蠢萌的卡通猫。
程默撕开创可贴的动作顿住了,耳尖泛起可疑的红晕:"比被周舟扯着唱《学猫叫》好受些。"他说的是上周音乐课,文艺委员起哄要他们合唱的事。
窗外雨声渐密,消毒水味道里突然多了丝甜腻。林小满低头看见程默从书包里摸出袋大白兔奶糖,糖纸皱巴巴的,像是揣了很久。
高三的冬天来得猝不及防。林小满在数学办公室帮老师批改试卷时,总能在满页的红叉里准确认出程默的字迹。他解题时喜欢把"解"字最后一捺拉得很长,像拖着条小尾巴。
"这题辅助线应该连AC。"某个雪夜,程默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他握着红笔在试卷上画线,羽绒服袖口蹭到林小满的手背,静电噼啪炸开一朵小火花。
他们开始心照不宣地留在最后锁门。程默会帮她把保温杯灌满热水,林小满则偷偷在他英语作文里夹语法笔记。有次值日生忘记擦黑板,程默抬手写洛伦兹变换公式时,林小满看见他后颈粘着片银杏叶——正是她昨天夹在他物理书里的那枚。
高考前夜的教学楼亮如白昼。林小满去办公室交志愿表时,撞见程默在走廊尽头揉皱了一张纸。月光从窗口斜切进来,照见他手背上凸起的青筋。后来她在垃圾桶里找到被撕碎的志愿表残片,"清华大学物理系"的字样泡在奶茶渍里,像团化不开的墨。
毕业典礼那天暴雨倾盆。林小满抱着毕业相册穿过礼堂时,程默正被男生们簇拥着拍照。他白衬衫的第二颗纽扣不见了,锁骨处还留着打篮球时的晒痕。快门按下的瞬间,她看见他望向自己的眼神,像物理实验室里将熄未熄的酒精灯。
"林小满!"程默追到车棚时浑身湿透,刘海滴着水,"我...我报了本市的大学。"
雨水顺着生锈的顶棚往下淌,在地上汇成蜿蜒的溪流。林小满攥着自行车把手,听见自己说:"我要去北京了。"她没敢说母亲的病情,那天,自己在医院走廊哭湿了三包纸巾;更没提撕碎的诊断书上,还沾着程默送她的银杏叶。
五年后的同学会上,周舟醉醺醺地拍着程默肩膀:"当年你为爱放弃清华,结果人家头也不回走了..."程默转动着咖啡杯,看见杯底沉淀的方糖正在融化。玻璃窗外飘着今年的初雪,像极了毕业典礼那天的雨。
咖啡馆门铃叮咚作响时,程默正在看林小满的朋友圈。最新动态是张银杏树的照片,配文写着:"有些秘密适合藏在叶脉里。"照片角落露出一角泛黄的纸片,隐约能见"CM"和"LXM"的缩写。
侍应生送来杯卡布奇诺,奶泡上洒着肉桂粉拼成的猫爪印。程默抬头看见玻璃映出的身影——林小满围巾上沾着雪花,手里攥着个牛皮纸信封,边缘已经起了毛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