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眼中的世界,横平竖直,键盘,水杯,稿纸,仙人球,窗帘,和窗外的世界,似乎万物就该是这个样子,它们在我们的眼睛、触觉、味觉这些感知中存在着,就像上帝在我们脑子刻下的模子一样,以它们不变的形象存在于我们的脑海和现实的生活中。但摸象的盲人也从未怀疑过自己的判断,而我们是否仅仅看到了世界的一部分,忽视了另一部分,一步步陷入主观的泥沼却浑然不觉?
我们想借一双眼睛来帮助我们,我们寻找书中的真理,只发现诸多虚妄,书中的那千万种人生与现实离得太远,读了那么多,最终可能也过不好这一生。我们一方面被书本里的世界吸引,一方面还得在现实里寻找自己的方向。但真正有益的书从来都不是为你指明方向的工具书,你的路还得你自己找。书带给我们的是一双眼睛,这双眼睛扫开迷雾,带着我们去发现各种美景,卢梭的自然美,斯密的道德美,康德的理性美,奥斯汀的女性美…我们生活的启示不都来自于这些美好的东西吗?我们难道真的能在平凡的生活中发现这些吗,在每天为工作、家庭而繁忙劳碌的生活里,我们不过成了物质和情感的奴隶。
不要将书本当做你的工具,你读的是别人的思想,经历的是自己的人生。你应当感激作者,他愿意将自己的感悟或幻想或愤慨写下来,但他绝对无法指示你任何方向,所以,不要有目的的去读书,而是仅仅将书本当做一种闲暇时的参考,不要指望心灵鸡汤真能提升你的个人修养,智慧背囊真能增加你的智商。我们容易陷入文字的迷局,一方面觉得字字珠玑,另一方面却消化不良。我们不应将书本奉为生活的唯一正确的注解,而是透过作者的眼睛去观察世界,我们个人的眼光自然会随情绪、年岁趋于狭隘,看到的世界也变了样,但别人的眼睛里也许会有不一样的风景等待我们去发现。
情绪会给景物抹上一层油彩,但人在最沮丧的时候,除了泪眼朦胧,看到的金色阳光和葱绿的树木与平时并没有多大的不同,不同在于这些平日里美好的东西都与自己毫不相关,曾经那么近,触手可及的美好,现在突然一下与自己拉开了距离。而乌云、绵绵密雨和呼喇喇的北风,则变得亲切了不少。翻开《简·爱》,当简离开罗契斯特时,她心中的苦楚难道不比我们更值得同情吗,同情心带来的转移往往会成为悲伤最快的出口。
年龄也改变了我们的双眼,年少的时候,我们或许还可以在花丛间发现精灵的身影,榆树、刺槐、桑梓陪伴着我们长大,以致记忆里他们的颜色总是蜡质的嫩绿色,在阳光下映照出我们的童年。
青年时,自然的风景在我们眼前淡去,更吸引我们的是街上的车水马龙,脚下的人行道,街边的广告牌,仿佛想透过这些看到自己的未来。在下午的公车上,抬头或许还能望见法国梧桐枝桠后的夕阳,暖黄色的光被高楼割成了一段段,照在脸颊上不知已被城市的外壳过滤了多少遍。
到了中年,生活的压力让我们越来越趋于平凡,我们回到父辈们的生活轨道上,走着他们曾走过而我们也曾大言不惭决不再走的路,熟悉的风景,花坛,阳光,鸟鸣,街边的流浪猫,身下的沥青地,经过了一遍又一遍,早已从我们的视线中消失,我们看到的不再是风景本身,看的是风景前的自己。
我所读过的最好的作品,都是作者关于人生感悟的总结。路遥《平凡的世界》,毛姆《人性的枷锁》以及卢梭《忏悔录》,都在讲述一个人的成长史,透过他们的眼睛,或许会发现,不是我们过得太平凡,而是我们的心无法伟大。如果我们将视线局限于自身,将书本当做自己的工具,妄图从中收获人生的指南,或读了千百本却以夸耀为目的,又如何去走好自己的路。读书与绘画、书法相似,最多能成为一种爱好,来帮助你提高对生活美学的感知。
我们最终都会归于平凡,但通过书本带给我们的那双发现美的眼睛,那么在回忆的烟雾里,毕竟还有幻化为玫瑰色的美好风景让我们流连,而绝不仅仅是一生劳累奔波的模糊背影,以及墓志铭上那一句“一生年华竟这样白白虚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