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醒来忽然看见同事在朋友圈悼念苏南主任15日离世,令我惊愕不已,两个月前在南京和老朋友们团聚时还说起他,我说很多年不见也不知苏主任怎么样了,一个诗意又随性的好人啊!
老友说:还那样,三观很正人依然热诚,经常发朋友圈,不过最近不怎么说话,我来打个电话约他
电话接通,老友说:苏主任,你猜猜我和谁在一起?有人说她很想见你呢
我接过电话兴奋的说:喂,苏主任吗?能听出我是谁吗?
没头没脑的忽然兴起,苏主任自然想不起,他带着点鼻音有点虚弱的透过话筒说:哎呀,抱歉抱歉,我一下子听不出来呢,得罪得罪,是哪位呀?
我赶紧自报家门,又问:您是感冒了吗?听着有鼻音也有点咳嗽,最近又大流行您要注意呢
苏主任说:是的是的,最近身体不太好在医院看病,视力也不行,基本不看微信了
我们说:那您先看病,等您好了一起出来聚聚哦
他说:好的好的,谢谢谢谢,真是好多年不见了
就这样很随便的挂掉了人生的最后一次通话,谁能知道呢?老友当时还说:过几天,争取在你离开前我们聚聚。
然后就是父亲病重去世,然后就是我慌慌张张的惆怅离开。终究没能聚聚。
早上在群里看到他另一个朋友的悼念文字,才知道他因肺癌复发,在8月我们通话的时候已经双目失明了。。。他轻描淡写的和我叙旧的时候其实已经看不见了,我还自以为关切的嘱咐他小心别又阳了,其实稍微多聊几句我们就能发现问题的严重性,但是我们压根没往那边想,我们就这样既关切又潦草的错过了和他的最后一次交谈,想来真是万般遗憾。
他那样一个敏感诗人气质又深知病情积重难返的人应该清楚自己生命的剧本即将谢幕,我们的剧本里还在兴奋的吃喝。在他的剧本里,我大约是略好过路人甲的有几句台词的龙套,但是他在我的记忆里他却是一个诗性又随性,豪爽又敏感,文人又江湖的一个兄长和领导。我的职业生涯有一段和他紧紧相连,虽然年代久远,但现在偶尔走到洪公祠那条小街,或者偶尔看到街边皮肚面的招牌都会想起那两年的趣事过往,都会忍不住自己会心嘴角上扬
千禧年前后吧,苏主任带我们新组建一个频道,和财经互联网有关,叫“信息频道”。那时候正是媒体整合阶段,省市的电台电视台都在合并成立集团,苏主任之前是电台的,刚到电视台任职,所以无论是他自己的职业生涯还是这个频道都是新起的炉灶
那时候的互联网还真可以互联,我们每天会下载一些国外的财经新闻进行汇编,一个小时的节目里有一个五分钟的介绍世界技术前沿的信息汇总板块。
有一次,那个板块的编辑打字时误把柬埔寨的一条消息错打成了东埔寨,稿子送给主持人小某,她正坐我对面化妆,她每天花很多时间化妆,以至于我后来记不清她长相,能回忆起来的画面就是她在画眼线。化完妆她拿着文字稿小声嘀咕念了两遍就去录影了,电视台对主持人的要求是一个字都不许改,小某也不过脑子写啥念啥,棚里的技术人员和摄像只关心不虚焦收音好灯光合适,于是一个叫东埔寨的国家出现了。。。
当然有审片环节,但是这种从别人新闻里扒下粘贴复制的稿子能有什么问题呢?审片氛围一直很轻松,大家有说有笑。通常苏主任从来不批评手下,他觉得不恰当的时候也会跟我们商量:要是那样会不会更好?
按说领导那么信任和呵护,下面的编辑制片人是不是应该更认真负责不辜负信任呢?这想法太过理想主义乌托邦,事实证明,人是很容易辜负信任和善待的
就这样谁也没有发现东埔寨国的存在,片子送播各自回家约会喝酒去了。
平时都觉得收视率不高,但是那天晚上好多观众们还有监播都发现了问题,毕竟东埔寨错的太离谱了。
第二天早上,晨会。
大家都很忐忑,重则走人,轻则扣钱。晨会开始前每个人都想好了推诿的说辞。小某说:主持人不可以改稿件这是规矩呀,写啥念啥。编辑说:主持人是不可以改稿,但是常识还是有的吧?打字难免有失误,多问一句不就不会出错了?制片人说:编辑打好稿件不复查吗?
创世纪里,上帝发现“那人”和配偶偷吃果子时他们的辩解:那人说:“你所赐给我、与我同居的女人,她把那树上的果子给我,我就吃了。”耶和华 神对女人说:“你做的是什么事呢?”女人说:“那蛇引诱我,我就吃了。”
瞧,人的精致利己初代就有
苏主任沉默地听大家说完,掐了烟说:这事我责任最大,主要怪我审片不仔细,大家以此为戒回去自查。以后多注意每道工序都复审吧
大家松了一口气鸟兽散,不扣钱不裁人接着端碗吃饭
苏主任这种处理风格其实很不电视台,电视台的风格一贯很刚烈,他就这样自我检讨结束了这次事故,像传说里的旧文人,自省内敛,宽厚以待
这个事故的原由是疏忽也有无知,苏主任后来反复叮嘱编辑仔细审稿,但从没有要求小某也参与把关有问题就问,能念出东埔寨人的知识储备大约不可能还让人有信心。就像我昨天听到一个在香港知名媒体做记者的人现在做订阅量很高的自媒体,竟然把栉风沐雨念成节风沐雨我就叹气不想听了。苏主任内心应该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他能理解打错字,不太能理解亲口念出东埔寨,很多次听到他自言自语发出灵魂拷问:为什么电视主持人不能自己写稿自己组织语言呢?。。。
我听了会暗笑,多深的心理阴影!但后来确实电视主持人不再只是好看的肉喇叭,要求自己会思考表达,丑点俊点不重要,那是后话。
那会儿台里的两栋新楼都在建,我们这种初创频道无处安身,挤在一个快捷酒店里,和住店客人一起挤电梯显得很草台班子。酒店就在洪公祠和中山南路交汇口,频道包了两层楼,远离大本营,每次送播时间紧,都要有人咋咋唬唬的提前按好电梯不让客人占用,确保送片人及时下楼骑上摩托车绝尘而去奔向台里,按电梯的人还要负责忍耐客人的责骂。
我的办公室在4楼朝北,每天早上九点左右,我都会看到苏主任在楼下对街路口的皮肚面馆吃面条,夏天他喜欢坐在门外小凳上,一碗皮肚面一瓶冰啤酒手里一支烟,吃几口面条喝两口酒再抽空吸两口烟,很惬意,他身上自带一种落魄文人的气质,棉衬衣黑布鞋总带微笑,窦唯去北京小面馆吃面,你以为他穷?他们都觉得这样舒服,并且也不介意别人怎么看。他能做到日复一日的在这里吃早餐而不换个花样豆浆油条小笼包子之类,现在想来某种意义上代表他的执着与忠诚,一旦成为他的朋友会照死对你好。
我们在楼上看见他吃完起身准备上楼,大家才会停止闲扯各自回到桌前假装已经在忙。
日子一天天的就这样过去的飞快。
我后来还是下决心去了新闻部,因为我对股市银行互联网都没兴趣,对天天聊赚钱觉得又肤浅又脑子不够用,我那时真年轻很幼稚惦记要做真正的新闻
我离开的时候苏主任带着一群人在大行宫附近的一家饭店给我送行,他很遗憾和惆怅我的离去,也许在他心里我们这一群人就应该相亲相爱永永远远快乐下去的,怎么就有一个舍得抛家舍业呢。他喝了好多酒,说到我们一砖一瓦搭建的过往落了泪,我被惊到了,我一直觉得自己在这里无足轻重,原来不是,我也感动到泪目,内疚自己竟然自私的离开,我这个平时一杯啤酒就倒的人喝了好几瓶啤酒,直到当场喝喷
电台的汪台长是苏主任老友也在席,他好酒量,喝了很多还开车送我回家,放到现在就是醉驾了。我趴在他的副驾车窗上一直吐到家,下车还抱着一棵树干呕,他离开前围着树团团转,反复确认:没事吧?能自己上楼吧?上楼后打个电话说一声报平安。。。
前几年忽然听说汪台查出肝癌不到两个月人就走了。。。
人生过了大半,亲人朋友都越来越少了,人生的意义是什么这个问题对于我现在的答案是:人生是一场被恩赐的旅行,意义在于你的遇见和贡献里,遇见有趣的人,做有助于社会至少不损害社会的事。
我是个执念于旧的人,总有人劝我放下过去往前看。前面?前面有什么好看的呢?后面有童年有青年有父母有奶奶外婆有温暖的往事未知与期待。。。全放下了,我的人生就空了
如果那天那个电话能重新打,我应该说:您在哪家医院,我们带点吃喝一起过来看您呗。苏主任也不一定会同意,但是我们心里会好受一些
交浅源深,是为碎碎念的怀念一个老兄长,苏主任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