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自古文武不对路，文人厌恶武将粗鲁，武将又嫌弃文人造作。
武将大杀四方，威慑外敌，保家卫国；文人出谋划策，辅佐治国，万民安乐。
没有什么高低，不过就是分工领域不同而已，何苦来哉？
不过，值得说道的是，武将至少直来直往，不会矫揉造作，一些文人却偏偏喜欢装曲高和寡，自认为高人一等，所以，古往今来，形容文人，经常跟着“穷酸”二字，想来倒也是精妙。
2
这是一间路边小店，设在去西安的必经之路上。
岷州来的龚生正在自斟自饮，他只一个人带着个仆从，去往西安赶考的，在这个小店打尖住宿。
小店本没有几张桌子，也没几个客人，他在一边不紧不慢，仿佛自家花园般自在——风骨么，吃饭的时候也得端着。
仆从早就吃好了，行李马儿的一并料理好，就去休息了，留他一个在这里。
这时候，从外头进来一个武将打扮的人，身量比照寻常男子还高了二尺有余，低了下头才勉强从门进来，大喇喇地就做到了龚生同桌。
龚生本不愿意被这人打扰——一则是喜欢自己安静，二来是嫌弃这武将粗鲁，但是读书人的那一点脸皮，让他无从说起，只能违着心地招呼那武将一同吃喝，言谈间知道那武将打扮的人叫做苗生。
没一会，酒喝干了，龚生也不张罗沽酒，也不明着说让人家自己去买酒，只在那里静静地坐着吃菜，也不知道是囊中羞涩还是目中无人。
苗生待要喝酒，却发现酒壶里面没了，便生气说道，跟你们这种读书人喝酒都这么憋闷，你既然没有这个诚意，何必叫我一起，我何时让你请我了，又不是吃不起饭，买不起酒！
说罢就去沽酒，直接捧了一个酒坛子回来，咣当一声往桌上一镇，吓得龚生一跳——这读书人的脾气，也就是在字里行间以及眉梢眼角，动了真格，怕是连一只苍蝇都惹不起……
3
苗生似是有意整治龚生。抓着他的酒杯就给他倒，他称醉不喝，就扯着膀子灌，膀子都要被扯断了，龚生只好挺着喝，喝了很多杯下去，有苦难言。
苗生罢了手，只在一边用一个大碗喝酒，边喝边说道，我这个粗鄙之人，不会招待客人，你来去自便哦。
听到这话，龚生赶紧告辞回房，心有余悸啊！这跟在学里众学子们勾心斗角可不是一回事，随时都会没命似的，这傻大个太吓人，再也别遇到他才好！
谁知道，第二天赶路到了一半，那马儿不知道是病了还是怎地，倒在地上就不再起来，行李散落一地，龚生与仆人一筹莫展，只能在路边干着急。
苗生也是往同一个地方去，走到这里看到二人，问明了因由，只把身上的小包袱往仆人身上一扔，三下五除二，把马连着行李，一并扛到了肩上，起步就走。
把个呆书生看得目瞪口呆，他从没见过如此孔武有力之人，扛着一匹大马，还能健步如飞，奇哉。
走了二十多里地，到了下一处客栈，苗生将马儿安置在马槽旁边，等了半响，龚生主仆方至，龚生虽然有些怕他，但是他帮了忙是真真的，于是提出了要请他吃饭，苗生也不推却，只说道，我的饭量怕是你请不起，喝顿酒就罢了。
龚生吩咐仆从去沽一大坛子酒，苗生便笑了，俩人一笑泯恩仇，喝了那坛酒算是成了朋友。
酒喝完了，苗生说道，你这马儿一时半晌地走不了了，需要请个兽医来医治，我就先走了。
二人告别，约了日后有缘再见。
4
考完了，龚生约了三五好友来华山游玩，酒菜自带，在一处空地摆了，大家席地而坐推杯换盏地很是抒怀。
苗生忽然来了，可能是也来这里喝酒玩乐，看这边热闹，便左手提着一坛酒，右手拿着一个猪肘子，来跟这些书生同乐。
跟龚生坐在一处的有个靳生，见龚生有朋友来连忙起来相见，礼数周到，那苗生虽然不在意这些，也略拳了拳。
其余众生，只是草草见过，便继续凑在一处聊诗词——表面虽然客气，但是谁也没把这个后加入的武人放在眼里。
众书生酒喝到了欢畅的时辰，便要吟诗作对了，苗生心烦道，好好地喝酒他不香吗？搞什么弯弯愁肠地磨磨唧唧。
众人只顾着自己快活，谁要理会他说什么，依旧是定了规矩，答不上的连喝三杯酒。
苗生不懂，问到，怎么？答不上来军法处置？靳生在一旁告诉他，没有，就是喝酒而已，大家找个乐子。
苗生撇撇嘴，这种娘事儿有什么乐呵的？不过又说道，反正也死不了人，我也来参一脚。
靳生坐在首位，苗生便看着他等着接他的对，靳生看了看他，说道：
“绝巘凭临眼界空”
苗生喜道，这个我知道，他对了一句：
“唾壶击缺剑光红”
众人都说他对得好，龚生与靳生在一旁举杯表示欣赏，及至到下一个人，却迟迟地出不来，等得苗生觉得无聊，自己倒酒喝，后来那人接上了，也是粗俗不堪，入不得耳。
苗生借着酒劲便大声唱起来，又起身舞动起来，舞步矫健雄浑有力，充满了阳刚之美，歌声醇厚，不同于那种靡靡之音。
众人都忘了唱对子，只看他一人表演，苗生歌舞完了，便毫不在意地继续坐了喝酒。
5
只安静了一会，不知谁起了头，竟然背起了自己考场上的文章，互相点评追捧。
苗生只觉得耳朵嗡嗡似蚊虫飞舞，借着酒劲儿骂到，只能跟娘们显摆的酸诗文，在这里聒噪什么。
众人也不理会他，只各自聊得热闹。
苗生终于忍无可忍，立起身来发出一声响彻云霄的吼声，感觉地面都跟着震了震。
忽地，那苗生化成了一只猛虎，对着人群便冲过去，那些书生们没得防备，都被老虎咬死了，一瞬间只见血流成河，残肢遍野……
那老虎把人都咬死了还不得解气，只一路狂吼着跑得不知所踪。
龚生和靳生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吓得早就没了魂儿……
从那以后，在没遇到过苗生。
6
三年以后，靳生中了榜，骑着马又到了华山一游。
忽然他在马上看到一个人，一个不可能的人，嵇生——三年前就被老虎咬死了的，靳生心知他不是人，便转头就走，谁知道，这嵇生竟然瞬间就转到他的马前，抓住了马笼头，让他走不得。
靳生只得下马来，问他意欲何为，嵇生冷笑道，靳兄高中了吧，可还知道“为虎作伥”四个字？如今，我正是那苗氏的怅鬼，受尽了他的奴役和欺凌，怅鬼是不能投胎转世的你知道吗？他刻意地轻生说道，我只能再找一个替死鬼来，这替死鬼也必须和我一样，是个儒生才行，你我同学一场，想来是不忍见我受苦的，明天，就是我的好时辰，你带了几个好友来，到苍龙岭下，像我们当日一样在一处喝酒就行了。
靳生听得汗毛竖起来，不敢回绝，也不敢应允，那嵇生的鬼魂看了他笑一笑，就走了——笑得别有深意，似是警告他，如果不依从，便逃不掉一死。
这横死的鬼真的是阴狠啊！靳生实在害怕，但是让无辜的人白白送死，好像又太过禽兽所为，一时间，竟不知怎么应对，到了晚上还没想到对策。
7
冥冥之中，可能真的有定数。
靳生有个表弟姓蒋，虽与靳生同年，却是个顽劣相，没有文采不说，还小肚鸡肠地，嫉妒有才华的人。
靳生为难的事儿与他说了，他心里就冒出来一个歹毒的想法。学里有个尤生，平日里先生总是夸着尤生贬损着他，他恨得不是一两日了。
这黑心肠的，知道有怅鬼这回事，竟然想让老虎咬死了尤生，给自己排除异己！
他回家便发了个请柬给尤生，让尤生去华山的苍龙岭一聚，尤生尚且摸不到头脑，只以为是他好意和解平日里的误会，便欣然前往。
姓蒋的特意穿了身平民的衣服，就怕老虎把他给咬了去，一切似乎天衣无缝。
8
苍龙岭下，不但有蒋生尤生这一帮人，郡守也来这里游玩，看到了蒋生，便着人过来送信，让他过去喝一杯——两家是世交。
蒋生见世伯不敢着平民衣裳，收了信儿就跟尤生说换衣服去拜一下，回来就换回来。
不知道他此时是不是已经忘了那只老虎，衣服换了，扣子没系完，一只巨虎不知从哪里出来，衔了蒋生就走。
蒋生本来要害人，结果自己反倒丢了命。
机关算尽啊，可是又怪谁呢？
9
老虎吃人仿佛是不对，但是看老虎吃了哪样的人，仿佛又觉得也没什么错。
心里有鬼主意面上装好人的，最适合让一只大老虎吃了去，干净利索。
因为老虎不懂他那点弯弯绕，就知道饿了要吃人。
能省就省点吧！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