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 诊断

2018-12-22 星期六 阴天有小雨 冬至

“Give to a gracious message a host of tongues, But let ill tidings tell themselves when they be felt.”【悦耳的喜讯不妨极口渲染 ，不幸的噩耗还是缄口不言，让那身受的人自己感到的好。】—— 莎士比亚

 能看出她一直在躲避与我的对视，眼神一直在逃避，尽管她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但是我还是能看出她神情中的不自然。更重要的是，她那泛红的眼眶，还有眼角的流泪的痕迹。我不住的问她，情况如何。她一面应承我说自己没听明白医生说的意思，一面拥抱着我，躲进我的怀里。

  她一切的身体语言都在告诉我：事情没那么简单，医生的话让她如临大敌...

  我努力的去平复着她几乎失控的情绪，也尽可能的掩盖住自己心里的一些猜测与狐疑，不让他们表露在我的脸上。其实我已逐渐意识到，我的身体恐怕真的到了亮起红灯的时候。眼前的一切场景，就好似电影里男女主角的一段对手戏，可是我不知道导演在哪里，何时会喊“卡”！我不知道独自等待的这四十分钟，女友到底经历了什么，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又在走廊上或者哪个无人的角落里做了些什么？但她的眼泪告诉我，一切都不是这个二十一的姑娘所能够轻易面对，而且还能保持淡定的。言语中透露的不自在，眉宇间传达的忧愁，像极了直面风雨却仍要强睁着眼往前迈步的狮子，即使再威严，也无法抵挡自然之力的洗刷。而她越是闪躲，我则越是笃定，我得的是某种应当对我秘而不宣的病。

  病房中的气氛有些凝重，我和女友都努力的向彼此传达着内心并不坚定的乐观与轻松，这样也许会让彼此都好受一些，至于难过的事情，我们大概都选择了由自己来扛。

  不久，父母抵达医院，女友像见到了救星，能将她带出这个她不知如何面对的窘境。父母问我情况，我说医生叫去的不是我，是我身旁的小朋友啊，我依旧努力的开着玩笑，缓解这尴尬到哏喉的气氛。即使我心里有很多猜测，我也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清楚的样子。我知道，如果他们默契的决定不告诉我实情，那我最好还是表现得什么都不知道比较好，毕竟当你身边的至亲需要在健康这件事上去隐瞒你什么，表现得不那么精明也许对他们也是一个交代，至少，他们不会因为我的任何举动而担心，不会因为我的情绪转变而焦急。之后，母亲留下来陪着我们，替我安排着晚上在病房就寝的一些事情，而父亲则走出病房，说去找医生了解情况。而女友，已经在身边，跟我互相宽慰着彼此，我明白这个少不经事的姑娘在情感上对我的依赖，也知道眼前的事情对她的打击远超过我们相恋以来的任何一件事情。

  时间不长，父亲回到病房，只说医生已经下班了，明天上午再来医院询问具体情况。母亲则说，让我安心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父母继续替我收拾着给我送来的生活用品，女友则告诉我，明日她的父母也要从老家赶来长沙看望，这着实让我一惊。一是我与女友相恋一年多时间，虽然双方父母都已认可这份感情，但我从未想过要在医院这样一个特殊的场合安排双方父母见面；而另一方面，女友父母在如此短促的时间里不辞辛苦从远处赶来的举动，也足以说明，我即将面临的挑战不一般，不论是我还是他们的女儿，都需要足够强大的精神支持。

  手边的琐碎都逐渐安排妥当，时间也已临近探视时间的结束，虽然我依旧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但我也不再追问，一切到底如何？我只想着，无论如何，要让自己放松，只有自己看起来轻松一些，此刻守护在我身旁的三个人从会好过一点。随后，女友在父母的催促下与我道别，离开医院，返回家去。他们归家的路上，我依旧如常的提醒着女友休息一会儿，因为她坐车时看手机就会头晕，甚至引起神经性头疼的情况复发，加之生理期临近，天气又逐渐寒冷，其实她最近也未必比我好受。而更让她无所适从的，恐怕是我不知道的那四十分钟里，她独自去面临的残酷现实。而我的父母，虽都已年过半百，但毕竟都经历过生老病死的冲击，自然要坚韧许多。更重要的是，如果真的事关生死，既然他们选择不说，我也就不问为妙。

  等待他们回家的这段时间，我简单洗漱后躺倒在病床上。四下无人时，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我虽然明白那些人情世故的道理，但也还是想知道，女友听到的是什么？父母想隐瞒的是什么？而又是什么，让女友的父母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决定要过来探望？于是我拿着手机翻找着，最终还是打开了那个潘多拉的盒子。尽管我极力配合他们表现着我的一无所知，但他们可能都忘了，我是用手机预约挂号来医院就诊的，所以绑定了我的诊疗卡的手机里，所有的诊疗信息和检测报告都一目了然，我都可以清楚的查询到。起初我还有些怀疑，加急检查的CT报告会不会出现在我的诊疗信息里，直到我一步一步的操作，看到检查报告中有CT报告单，时间也是当天的时候，我带着忐忑的心情点开了。

  报告里记录着CT检测过程中，使用显影药剂前后我五脏六腑的变化，以及根据现象判断出的本质，说明了到底是什么影响着我，让我近段时间茶不思饭不想，告别了精神矍铄，失去了勃勃生机，而像一台破败的机器，在碾磨着自己每一个零件，咆哮着，鼓噪着，在挣扎中勉强运转着。初见报告的我，着实吃了一惊，从未感觉痛痒的我，身体里长了一个不小的东西，就在两页肝脏的交接处，大小尺寸甚至大过了我的拳头，它牵扯着我的肝脏，同时又挤压着其他的器官，让我感觉如芒在背。而这个躲藏在我身体里的小东西，我不知道它因何而来，何时而来，但是我知道医学上称他做肿瘤，而报告里的结果也清楚的记录着：肝癌。

  虽然这一切越来越像一部电影，看到报告的我，却并没有像电影里的男主角一样，瞬间崩溃，失去生活的所有信念和动力。尽管此刻我的心情也如同打翻了油盐罐般五味杂陈，但我的思绪中并没有一丝慌乱，更多的想到的是接下来的日子该如何面对？未来的生活该如何继续？当下必须被迫停滞的一切何时才能重新再来？作为一个即将跨入而立之年的男人，对于生的信念，还有为家为业的责任感，容不得我去嗟叹哀怨世事不公，需要我应对解决的问题不仅仅是眼前，更多的还有从今往后可能发生的需要我鼓起勇气去面对的一切。

  看过报告之后，我又随手打开搜索引擎，反复对照确认着这一切的真实性，我实在想不出我这样一个热爱生活，热爱运动的人，为什么会得这样的病？我甚至无法相信，就在一个月之前还在球场上驰骋的我，如今会瘫倒在这个病床上，面临着旁人谈虎色变一般的病症。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得上是勇士，我该如何直面未来也许惨淡的人生？但是事实告诉我，医生的诊断是绝对认真负责的，检查报告上的一字一句也不是信口雌黄。我只好努力让自己平静，再平静一点，直到父母女友都平安到家。

  我告诉女友让她早些洗漱休息，毕竟一天的奔波劳累，加上突如其来的巨大精神压力，多少会让她难承其重。交谈中我也并没有提起我刚刚所做的一切，我不想让她知道，我已经明白她晚间流泪的意义。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我的脑海里闪现过的想法，可能比我生而为人的任何时候都要多，纷繁复杂，像一团乱麻。我也清楚的知道，我不需要着急去解开它，因为我即将有很多很多的时间来慢慢的梳理这一切。

  就这样沉思着，直到女友发来信息，说她已洗漱完毕，准备就寝。

  “我都不知道应该拿那些东西去洗澡，你看我没有了你该怎么办？”这是她去洗漱前给我发来的语音，听起来就像一个小女生的埋怨，但是我理解，这不只是一句埋怨而已，里面蕴含着的是这个小姑娘的依赖，信任，依靠我就可以获得的安全感以及有可能失去所有的慌乱。我知道，我这一病，有可能带走她的希望。我知道，我如果倒下，对她来说可能就意味着生活这座摩天大厦轰然坍塌。

  我只能尽我所能让她宽心，不走心的回复着她，跟她开开玩笑，使她不会那么紧张。

  不久，身心俱疲的两个人便互道晚安，尽管我知道，这一夜，我们都没法睡得踏实。

  放下手机，我躺在病床上，透过窗户照进病房的是这座城市最热闹的街市上璀璨的霓虹灯光。我睁着眼，望着泛满微光的天花板，任凭脑子里里浮现着各种各样可能发生的剧情，就这样，我度过了第一个晚上...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