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的邻居爷爷,解放战争时被抓壮丁充军去了,结局大家不难猜到,又随败北的国民党部队去了台湾。
那是内战吃紧的时候,国民党到处乱抓乱扣平民百姓加入自己的队伍。据我的爷爷回忆,国军军官会在街头巷尾垒灶放锅煮粥,吸引饥饿难耐的贫民百姓过去吃饱喝暖,再以偿还的借口扣押人质充当士兵。我不敢保证邻居爷爷是以这种方式被抓壮丁,但有点敢肯定,他是非自愿去当兵的。
时光荏苒,战争的岁月已经遥不可及,但许多被迫远离故土和亲人的士兵只能隔海眺望,望向那片永远模糊视线的一方净土。也许,他们也不知道能不能如愿以偿或者啥时候可以回家,有的只是未知的盼头。还好,老天也怜悯这些过得不得已的士兵,在各方努力下允许他们返乡探亲来去自如。
于是,邻居爷爷开始写第一封书信寄往老家,寻觅亲人是否安在。几经周转,他得到儿子的亲笔回信,决定前来认亲。
那天,他携带台湾夫人同行前来探亲。只见他西装革履,精神抖擞,乡音未改鬓毛衰。而他的台湾夫人则打扮精致,很有贵妇气质。我第一次发现60岁的女士也可以浓妆淡抹总相宜,算是开眼界见世面了。
他的儿子早已站在路口迎接他,父子俩相拥而泣泪眼婆娑。他不断地重复说:“你是阿罄吗?你是阿罄吗?”当年他离开时,他的儿子还在襁褓中嗷嗷待哺。凭记忆,他也只记得他的儿子是个婴儿。如今也是个50多岁的中年,不得不感叹岁月蹉跎。谁也没想到那么一别,竟然过了半个世纪。可以说那段时间,无数个分隔两岸的家庭也都相继在上演如此令人感动的一幕。
在场的邻居也都看得泪眼婆娑。我当时只有五岁,没啥感触,纯属去凑热闹,现在回忆起来也是忍不住留下心酸的泪水。
在大家的簇拥下,父子俩回到了自己的家。当年他离开时,房子还是旧时的土瓦房,现已翻新成两间两层楼房。这让他有点欣慰,起码多年不见的儿子还是能自力更生。
他的儿子端出茶具款待他和他的夫人,以及我们这些左邻右舍。他则娓娓道来他去台湾后的故事。
他说他到了台湾后,开始接触医学,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拥有职业资格。退役后,他便经营自己的诊所。他说那是个明智的选择,要不可能过得很落魄。他说如果不学医,没有一技之长,可能就跟《搭错车》那位父亲一样沦为捡破烂住在贫民区的老兵。
期间,他又介绍了他的家庭情况。他身边的夫人是他在台湾认识结婚。他在台湾还有五个孩子,都是大学毕业,三个博士。他在台湾的日子过得富足安康。
不过这个怎么说呢?我没办法评判他组建新家庭对与否。但词作家乔羽的二哥和主持人吴小莉他爸,也是在台组建了自己的新家庭。
他说他也想念老家的妻子和儿子,可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机会回家。当谈及自己的结发妻子时,他老泪纵横泣不成声,仿佛在对已故的她说声对不起。这么多年没有尽到丈夫的本分,孤儿寡母过得可想而知。只可惜他的原配夫人不够长命百岁,没能见上他一面,也没能听到他的忏悔就先行而去,实属终身遗憾。
我想邻居奶奶在世时始终期盼失踪的他,说不定朝如青丝暮成雪,眼中时不时含着泪,毕竟她从一而终未曾改嫁。也许,她闲来无事时也是个喜欢望海的女人,望向漫无边际的对面。
一周后,他和台湾夫人打算启程离开家乡返台。再次的离别对于年事已高的他来说,也不知道几时再次相聚。我仿佛看到南北朝鲜的人们越过三八线会面后,依依惜别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