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一次来到了这个地方,这里已经变得面目全非,林立的高楼从曾经的绿草地里拔起,他倚靠着一个路灯柱,点了一根烟,远处供人休息的木椅上,有一团黑色。他太熟悉那件黑色的风衣了,因为那件风衣几乎拖到了地上,风衣的帽子歪到一边,如果再配上一把镰刀,远远看去,像极了死神。那个人就这样静静的坐着,低着头,和当年的神情一样。一切就像是被安排好了一样,这就是他今天的任务,他把手伸到口袋,用力捏了捏那个有两个环的银色金属物。
一些往事就像被沉淀了的絮状物,轻轻一晃,便开始在水里上下浮动,这个地方,曾经是一个有小池塘的公园,小小的他就像池塘里那些经不住诱惑的鱼,最终咬住了那个诱饵,被带去了一个陌生的地方,那个人穿着那件风衣,坐在池塘边,他安静地等待着上钩的鱼,而他最后就这样像被什么吸引着一般跟他一起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之后他被带到了一户人家,是一对中年夫妇,那个人一把把他推了进去,于是他的手脚被锢住,那个人又从那对中年男人的手里不客气的夺过那一沓钱,然后用手指蘸了一点唾沫,开始贪婪的数着“钱没错,你要的男孩给你带到了。”于是那个人变离开了,离开的时候他带上了那件风衣的帽子,那个背影,就像死神带来厄运后,转身离开后的一身轻松。
他奋力的挣脱着那个中年妇女禁锢住他的双手,他开始想母亲,虽然平时也见不到她几次,但好歹那个空空的房子是他熟悉的地方,至少那个地方被称为家。那个中年男人用充满烟草味的手掌摸了摸他的头,并示意那个女人把手放开,他没感觉到手腕处有特别的疼痛,他突然心里升起了一丝感动,但马上消失了,他开始用充满敌意的眼神打量他们,但与他目光迎面相撞的竟是他从来没有从父母眼里看到过的有温度的柔情。
他试图回忆与父母有关的温暖的事,但他怎样也无法回忆起来,毕竟没见过父亲,母亲大概也没见过几次吧,家里只有换了又换的保姆。他怨恨母亲不来找他,但似乎母亲不来之于他非常合情合理,他有些黯然,他没有表情的接受着他们的照顾,他们对他很好,那些温暖是他从来都没有感受过的,他们的家并不是很有钱,他们把一大沓钱给那个人的时候手还在颤抖,他当时还不能理解男尊女卑的封建思想在那一代人的心里有怎样的地位。
他就一直这样接受着他们的给予,享受着他们的宠爱,他不得不承认他内心已经接受了,甚至是感激的,直到他考进警校即将离开那个家的前一晚,他盯着他们看了很久,跟他刚到他们家时相比,他们真的都老了,他们佝偻成很瘦小的躯壳,女人看着他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记得回来看看。”男人背过身,肩膀开始抖动。他看着他们,努力没有让发红的眼眶流出什么液体,他点点头,就像在生死契约上签了字一般。
木椅上那团黑色一动不动,他缓缓走过去,“在等人?”他熄灭了烟,吐出白色的烟气,那个人没说话,“介意让我歇歇脚吗?”他坐下,下一秒他看到了那个人转向他并极速放大的瞳孔。两边冲出来两个便衣按住了他的肩膀,就在那一秒,他铐住了那个人的手,我不是以前那只傻傻的鱼了,我终于找到你了,他的目光似乎带着勾人的刺,这几年我一直在找你,他的目光把他刺得体无完肤。黑色风衣下还是当年那双深邃的眼睛,让他离开这座城市的眼睛,他当时坚定的相信了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透出的强光。他不是在报仇,他只是想给自己曾经属于这座城市找个证据,而他是最好的证人。他只是想给那与他目光相撞的温柔眼神一个交代,想给那双给予他太多温暖,当时拿着一沓钱买来他的颤抖的手一个交代。
警车的门合上了,那件黑色的风衣消失在了那一瞬间。他微笑着,订了最早一班的动车票回家,那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