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遍地

佛祖说,我念世人皆苦。

于是地上有了灾荒,战争,疾病,痛苦,和生离死别。佛祖又派出了自己身边回旋漂浮的一粒尘埃,降落人世,随意附着,以观世事。

一、部落

遥远的原始部落,原本各占一隅,相安无事。班夷在东,男人打猎,女人耕种,孩子自出生之日,就好像小兽一般野蛮生长,缺少教化。但这也磨练出一代代部落人坚毅果敢,无拘无束的天性。辛柘在西,由群落中最具力量身材魁梧者主领,他颐指气使的做派让其他同伴颇为不满,迫于力量悬殊,大家敢怒不敢言,只得臣服于他。两个群落都在自己的领地安定生存,外面的世界无人问津,更准确地说,在他们眼中,“外面的世界”并不存在。

地平线上露出第一缕微光,天空由暗灰色渐转为轻巧明亮的蓝色,班夷族首领曷带领他的同伴们外出狩猎。走了20公里,所到之处都是一片死寂,动物们仿佛彻底消失。首领内心担忧,如果没有食物,该如何过活,毕竟捕猎来的猎物能够在严寒的夜晚带给他们热量。一场悄无声息的探索开始了。试探着,他们一步步地迈出自己的小圈子,走向原本不属于他们的世界。果然,远处站着一只鹿,听到声响,警惕地停下嘴上的动作,眼睛骨碌碌转,脑袋机械般地四周查看。大家屏住呼吸,首领悄悄拉满手中的弓,猛然射出,鹿惊起逃窜,但为时已晚,箭镞正中腹部,众人欢呼。不远处,草丛中躲藏着一双鹰眼。

入夜,辛柘族首领翊卫遥遥看着东方,女人们抱着啼哭的婴儿围坐火炉旁,小声交谈。第二天,首领召集部落里体格雄壮的男人们,等候在班夷族凯旋而归的草丛中。无人出现。第三天,安排一部分人捕猎维生之后,首领又去了原地等候,仍然无往而归。返回途中,其他人私下耳语,“我们在等什么?”还有人疑惑,“要等多久?”翊卫听在耳中,心中却不为所动。这样持续到第六天,他们依然漫无目的地待在原地,好像一只等待猎物上门的狮子。突然,众人眼中不约而同闪出好奇的光芒,翊卫已经气势汹汹地站到外面,拿起手中的木棍和箭镞,那原本是他们用来猎捕动物的工具。冲出去,一言不发,一棍子先将最前面的人打倒在地。其他人蜂拥而上,一场血肉的撕扯就此展开。

班夷族显然倍感意外,辛柘族穷追不舍,直到将班夷族逼退20公里,这场突如其来的争斗才宣告结束。班夷人伤横累累,女人们为他们清理伤口,脱下衣服,月亮好像被剪碎放进他们用来蔽体的草皮兽皮上。曷知道,该做好准备了。削尖木棍,磨好石斧,备好长长的箭镞发射工具,他并不想打破现在的局面。

另一边,辛柘人秣马厉兵,已经准备好攻城略地。一声令下,部落里的男人们不论老幼强弱,开始了漫长的征途。历经两天,他们看到了远方的部落。散布的小木棚,下方是厚重的巨石,上面撑着几根木头,铺上草席,顶上呈尖顶状,用草编的房顶。每一个木棚外,都有篝火燃烧尽的痕迹。视线所及,最远处是森林,但近处只有低矮的灌木丛,远远地还能听见水流的声音。相比起辛柘族身居密林,日夜为水汽瘴气困扰的住所,这里显然更为舒适。他们像狼一样,团团围堵,决意要占领这片土地。班夷人,三两成群的对峙着对面气势汹汹的辛柘人。站立着,双方都不敢轻易出击。一粒尘埃落下,随即,大雨倾盆而至。

不能再等了,曷拿起手上的木棍,冲了出去,迎面而来是强壮的翊卫。他们半弯着腰,露出最凶横的面貌,一脚踩进水里,泥水溅在腿上身上,四散飞去。棍子重重地落在对方身上,次次是要人命的分量。眼看着已经扭打在地上,拳头挥在脸上身上,仍分不出胜负。辛柘人悄悄拿出了自己手中的箭头,趁人不备,放在发射筒中,轻轻一吹,曷的手臂受到猛烈一击。就这样,所有人都拿出自己手中削尖的木棒,大雨的混战中血流如注。刺穿的伤口,被雨水冲刷,水坑都变成了赤色。铁拳挥舞着,乌青肿胀也全然不知。雨停了,地上躺了几个人,站着的艰难支撑自己的身体。

五月五日,月全食,部落的祭天日。辛柘族提前一星期已经在河边空地设立好祭坛,那是几个巨大的石块围成的圈子,他们的宇宙。

二、雪原

靠近地球极北端,常年积雪,地上是厚厚的冻土层,但仍有树木成林。那对于人类堪称禁区的地方,却生长着另外一种生物——白鹿。为了保持呼吸顺畅,这头漂亮的鹿有着一个大大的鼻子,那或许是她身上最不漂亮的地方。白鹿从不冬眠,因为它有着厚厚的皮毛遮挡,一身白毛,美丽圣洁。它们总是特立独行,独自走在雪原之中,寻找着冰原上水坑里的小鱼,追赶着同样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小动物,又或者寻觅在枝桠上偶然能碰到的高山浆果和腐烂的根茎,以此为生。

住在山下的猎人,有时上山打猎捕鱼。抬头一看,远处水塘边竟然站着一只白色的鹿,没有斑点,没有角,腿上挂着一缕缕白色的毛发,眼睛炯炯有神好奇的看着猎人,猎人误以为自己遇到了精灵,一动不动,赶紧祈祷。过了一会,白鹿慢慢消失在视野中。从此,山下有了传说,山上住着精灵。村子里的流浪小孩,看到许多奇怪的人。有的举着奇怪大盒子扛在肩上,有的把它拿在手里,有时还有“咔嚓”的响声,还有的穿着跟大家完全不一样的衣服,脖子里还围着一个东西,似乎随时都能把自己脖子勒断。村子里遥遥的能听见山上的声音,锯子嵌进树干的声音,大树轰然倒地的声音,还有小孩从来没见过的庞然大物发出的“轰轰”声,能把山上的树,雪都拉到山下,比狗拉雪橇快多了。

雪原的夜晚寂静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灯火通明,彻夜喧嚣,然而白鹿再也没在人们视野中出现过。两年多的苦苦追寻,人们终于放弃了。大家开始怀疑,猎人是不是说谎了。他被人们当成“骗子”,同村的人都说,一定是他编了个故事。村里的人不再跟猎人往来。

一个月后,猎人独自上山了。雪原背后,不是错落有致的森林,只剩下一望无际的白。猎人想要爬到山顶,一脚踩下去,雪淹没了大腿,身边还伴着雪簌簌落下的声音。太阳正到头顶时,猎人也爬到了山顶。

在山的另一边,泛着光闪亮的湖水,周边围着三只鹿,两头高大的,后腿向后弯曲着,身子直往下压,随时都有倒下的可能。小鹿在一旁,依偎在母鹿怀中。这一次,猎人又祈祷了,流着泪。母鹿似乎看到了他,缓缓地扭过头,眼睛里光芒不在,顺势往后退了一步。猎人逃回了家。

一个安静的夜晚,窗外下着雪,村里所有人都躲在房里,壁炉里的柴噼啪作响,熊熊燃烧,人们贪婪地攫取着那一丝温暖。没人注意到,一个不速之客来到了村子。但猎人知道,他见过雪原上最残酷的厮杀,也见过最无力的呻吟。第二天,走出门,雪地上染满了红色,一条血痕延伸到上山的方向,又消失在厚厚的雪中。几个胆大的男人循着血迹找到了被袭击的人家里,是那个小孩,独自在家的夜晚。

风吹过,窗帘拂起,屋子里杂乱不堪,门缝上夹住了一缕白色的闪着光亮的毛。

三、城市

小区门口,围起一群人。

一个带着红袖章的中年妇女,手把在小区的人行通道门上,转过身来对着大家说,“我跟你们讲,政府发了文件,小区里的人一律不许出,外地人一概不能进。大家做好配合。”围观的人里有人要出门,忍不住提了意见,“我们这得出去买菜买东西,你把门堵着算怎么回事。”“买菜从后门,给大家开了小窗口,外面的人直接递进来,你们不用出。”得,这成大家一起关禁闭了。

有老实人听了,麻溜儿的跑到后门去看了一眼,果然,后门开了一个小窗口。还放着张桌子,桌上上一张纸写着,“快递外卖专用”。对面有几家开着门的商铺,远远的看着这边的围墙,咧着嘴笑。

大妈扯着嗓子喊,“没事的赶紧回家,特殊时期,都配合点。”门口却又一辆外地牌照正巧要进门,喊了一声,“给开个门。”里面的人都伸长脖子看,大妈双手叉腰,站直了身子,挡在大门中间,”外地牌照不能进。”“我住这里边,我是外地人,媳妇儿是本地人。”这话说出来,一点用也没有,大妈压根不放在心上。

门里面站了几个相熟的人,劝着大妈,“这是我们小区的,你给人做完检查就放进来行了。”大妈急了,你们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我说不能进就是不能进。门里面站着几个外地人,急了,从旁边推过去几辆自行车,人行通道也被堵住,大喊着,“不让外地人进,那就都不进为好!”保安站在门口,不知如何是好。冷冽的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

突然,一个20多岁穿着拖鞋的年轻女孩冲进人群,直冲到门口。大妈一个箭步挡到她面前,“里面的人不许出去!”“我爸都住院了,你赶紧让我出去。”周围人一听,立马向后退了几步。大妈还是坚持一个原则不动摇,“上面的文件说了,不许出去。”“那怎么的,你让我传染给大家。”大妈一听,赶紧捂住嘴,往后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对着保安喊道,“赶紧让她出去。”女孩边哭边跑,手里提着一堆东西。

门口的外地车牌还是被挡着。没多久,一个衣着时髦的女人大摇大摆地走到红袖章大妈面前,”这是我家的,我在这住了几十年了。怎么,你一来,我老公还回不了家了。”“不是我来,是政府的规定来。”“政府在哪,你倒是让政府出来我看看。”大妈一时语塞,对面的女人又连着说了好几句,大妈彻底败下阵来,只得闷头去开门,最终还是给车放行了。大家起哄,不是不让进吗?大妈脸色铁青,三步并作两步走进了门卫室。围观的人都回到了自己的围城里,马路对面的店铺,老板们依旧是咧着嘴笑。

后来,听人讲,下午出去的那个姑娘,爸爸被诊断患上了瘟疫,医院通知需隔离。老人原地愣了几秒,随即反应过来,问医生,“我要在医院住多久?”医生手上一边写着东西,一边头也不回的说道:“起码半个月。”“哦,那我回家收拾一下。”“别回了,现在多少人想住院还住不上呢。赶紧叫你家人来办理住院。”老人给相依为命,收养的女儿打了电话,这才让大家看到了姑娘哭着冲出门的一幕。

据说后来,老人还是没扛过来,在医院住了11天,就没了。

怪不得后来人们还说:一粒沙里可见世界,一朵花里可见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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