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今年都87岁了,她现在仍然喜欢讲我出生的故事,另外还喜欢讲我掉进水塘里的故事。
我的故乡是一个小山村,全村是一个姓氏。而我家住的地方离村子有点远,在村子的侧边,要翻过一道小山岗,藏在一个小山坳里。这里住三户人家,右边住着文先大伯家(据说,是爷爷堂兄家的大儿子);左边是我大娘家(因为我没有见过大伯,大伯死的早,据说,也是跟水塘有关。)我家住中间。
我家住的地方背后靠山,前面有一口水塘,母亲常说,这叫屋后有靠山,屋前有镜照,风水好的很。
这口水塘的中心有一股山泉水自然涌出,所以春夏秋冬这塘里的水都是清澈透明。塘里的水并不深,塘的西头有一个出水口,碧绿的水通过田埂边的沟渠,再跳下两个台阶的梯田会流入下面的大水塘里。那口水塘更深,水在这里沉淀,看上去更是一池透明的碧水。
我家门前的这口水塘,搭有跳板,可以去离泉水近一点的地方洗菜,因为塘边上有洗衣石,这里是洗衣服的地方。
这样门前的小水塘可以洗衣,洗菜,而下面的大水塘却是提供饮用的水。小水塘水浅,塘边到塘底是平缓的坡度,相对大水塘比较安全,因此总是会有小孩子在水边玩耍。而我夏天喜欢坐在洗菜的跳板上用脚撩水,冬天会在塘边上用脚踩水边上的薄冰,听冰裂的声音。
从我家住的地方去父亲家的老宅有一点远,要绕着水塘转,或者沿着小山走,翻过一道小山岗,一二十分钟才能去老宅。二爷(二伯)家仍然住在老宅子里。
我当着地主,过着公主一样生活的日子并不长。我三岁半时,弟弟出生了,母亲得了一种叫产后惊风的疾病,差点丢掉了性命。被当地的老中医用土方法救活了,可是祖母被吓得病倒了,从此身体不好,眼睛也是半瞎,看东西模模糊糊的,别人穿衣服的颜色她也分辨不清楚,除了红色她还能看见一点。
开始时,她还是坚持每天背着我去村里玩,去二爷家看一看。一天,我们回家时走在半路上下起了小雨,我们家乡一般小路上都会长一些盘根草,奶奶背着我,被盘根草绊倒摔了一跤,当时把她吓得半死,把摔下山坡的我,抱在怀里拍了又拍,还不停地像叫魂一样,叫着我的名字回家。
我倒是没事,祖母却因为淋雨,又受到惊吓,病倒了。从此她就落下了咳嗽的毛病,整夜咳嗽不止,而且眼神也越来越差,也照看不好小孩子。
母亲去县城或者是去公社开会时,她要用箩筐挑着我和弟弟去才行。那时,我们就成了母亲的小尾巴,但是母亲不能时常把我们带在身边。
那年冬天,母亲在生产队里带人开沟。我跟村里的孩子们在水塘边玩滑冰,大孩子们把小猫、小狗丢在冰面上,看着小动物在冰上滑稽的动作,大家推推搡搡,嘻嘻哈哈玩的开心。有句老话叫乐极生悲,站在塘边看热闹的我,被后面想看热闹的孩子挤着搡着,一下子推进了水塘。冬天南方水面结的冰很薄,我就掉进了水塘里,人求生的本能就是拼命打水。眼看我越划越远,水塘边的孩子们吓得作鸟兽四散。有人跑去叫我母亲:“三奶!地主姑掉进水塘里了!”
母亲背着一根长竹篙,风风火火地从田里赶来,她把竹篙伸向划到水塘中央的我,大声叫喊着:“乖乖!别怕啊!快抓住竹篙!”
母亲把我拉上塘岸时,不顾一切地把我抱在怀里,拼命往家里跑。到了家里,母亲把我身上湿湿漉漉的棉袄棉裤都脱掉,把冻的瑟瑟发抖的我抱在怀里暖着。她嘴里一直呼唤着我的名字,叫一声,跟着就说一句话:“我乖伢不怕!有妈妈在,我乖伢不怕!”
她坐在被窝里紧紧地抱着我,整整叫了一夜,嗓子眼都喊嘶哑了。虽然我冻得半死,被母亲暖和过来了,身体也无大碍,但是却把母亲吓坏了。
这以后,母亲跟人闲聊时就会说:“我家女儿命大,那天穿了一套新棉衣棉裤,掉进水里才没有沉下去。”
她出门总是带着我和弟弟,从前出门走几十里路都靠脚走,我和弟弟都太小,母亲只能挑着我们赶路。有时母亲会挑着我们进县城开会,这是我最开心的事情,因为去县城有糖吃。她经常会说:“我开会时,你乖乖的带着弟弟在外面玩,等我开完会,带你们去街上买董糖(也叫酥糖)吃。”
(我现在回忆起这件事,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母亲长的那么瘦弱,怎么能挑得起两个孩子,还要走那么远的山路呢?母亲现在长寿,身体也健康,也许跟那时的锻炼有关吧!)
等到春天开学时,母亲花了好几个晚上的功夫,给我精心缝制了一只花书包。上学的第一天,她把我送到学校,亲自交到老师手上,还请七哥以后带我一起上学。
母亲也没想到,我上学以后,并没有让她省心,更是时常让她劳心费神。
她经常背着锄头和镰刀去修路,因为我从家里去上学的必经之路全部是羊肠小道。山路边有扎人的刺树,她要去砍掉;有些地方经常会被雨水冲垮塌,她要去那些地方填土;小溪沟上要搭上小石板桥,石桥有时会也掉进沟里,上下学有些调皮的男孩过桥后就把石桥掀翻到沟里。
母亲发现谁把她搭的桥掀翻了,就会去跟那孩子讲好话:“乖乖伢!我给你糖吃,你以后别再把桥掀翻了,你姑姑太小也过不这沟呀!”
那些孩子吃了糖,再也不掀翻小桥了,我们生产队的孩子还对外生产队的孩子说:“这是地主姑的桥,你们别搞破坏哈!”
虽然桥保住了,但是母亲总还是不放心。天下雨时,她要到溪沟边等着我,从那里,把我背回家,为了我上学,母亲真是没少吃苦。
岁月如流水,转眼间五十多年过去了,母亲已经是八十七岁的老婆婆了,但是每当她提起送我去上学的故事,好象就发生在昨天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