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得,舍不得》带着金刚经去旅行
作者: 蒋勋
“有时候也厌烦自己这么多舍不得,过了中年,读一读佛经,知道一切难舍,最终还是都要舍得;即使多么舍不得,还是留不住,也一定要舍得。”
“通常到一城市,进旅馆房间,习惯先烧一截艾草。焚香,坐下来,在砚石上滴水,磨墨,开始抄一段经。抄完经,会觉得原来陌生的房间不陌生了,原来无关的地方,空间、时间都有了缘分。像桌上那一方石砚,原来在溪涧里,却也随我去了天涯海角。”
看完这本书就想去京都的永观堂,看一看回头阿弥陀佛的那一尊像。仿佛看到阿弥陀佛显灵转回头说,“永观,你迟了“。菩萨于世间有情,牵连挂念众生,因此常回世间。佛与菩萨不同,已入涅槃,不受后有,因此应该是不会回头的了。永观堂的阿弥陀佛意外回头了,就成为传世唯一一尊回头的佛像。
也想去水上,听一次水声,轻诵:”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
看完这本书也想好好地看看诗词,看看苏东坡,看他从顺风顺水到颠沛流离,从盛名到自喜”渐不为人识“,《蝶恋花》是春日佻达欣喜,《江城子》伤逝悲郁荒凉,都是东坡。他走在漫长的生命途中指点岁月,或笑或哭,留下了好句子。”《蝶恋花》- 青春自喜,《江城子》-悼亡妻,《水调歌头》- 普世之愿,《卜算子》- 拣尽寒枝,《定风波》- 也无风雨也无晴,《临江仙》- 倚江听江声,《念奴娇》- 江山如画,最难得的是慢慢从心中不平到心境平和,几度浮沉,几度被贬,他都在认真做生命的功课,”在瘴疠中赞美荔枝好吃,在荒蛮之岛静观领悟天涯海角的壮阔宏大。别人的冷眼折磨,一转瞬,都变成了对生命的奖赏,东坡的生命无入而不自得了“。
在杭州快20年了,我未曾这么细致地看过、体会过杭州和西湖。我也想咬一下自己的手臂,问一声,我是真的在这里吗?这里一年不同的景,细微处现着美好。烟雨蒙蒙是西湖、水光潋滟是西湖、苏堤春晓是西湖,断桥残雪也是西湖,这是不同时间的西湖,是岁月晨昏的记忆。看到曲苑风荷本是麯苑风荷,看到三谭映月原本也是三罈映月,这样一改字虽更美了,却也盖住了原本的烟火人间的气息。我也想去李叔同落发的虎跑寺去看看,原来只知虎跑,不曾注意那里竟然还有一个寺院。净慈寺也是我喜欢去的一个地方,那里安静、人少,有很多香樟和桂花,那里总可以抚平我太多的情绪。我也不曾想也不曾记得,大殿门上浑厚安静的“具平等相”四字匾额,是弘一大师的作品。看到“悲欣交集”,思绪一下子飘到了去年底,听着朴树唱着: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顿时泪如雨下。年底各种过往与情绪的盘点,总是让人依依不舍,难忘却又只能奔向下一华年。
去年看过印象派画展,看到莫奈,也看到雷诺阿。莫奈捕捉自然风景,我总会感到有些悲伤,而雷诺阿却细致地记录着人文风貌,是那样的丰富而展现着生命的温度。他们截然不同,却使印象派可以谈光、谈笔触、谈色彩,完成了对一个时代变革的刻画。
清迈无梦寺的清晨,那些残缺不全的佛像,在树林里各自有一方位置。树林的阳光,从清晨至日落,透过树隙,不同时间,照亮不同的角落,也照亮这些残缺的佛像。我也想清晨在这里静坐,等候阳光照亮这些微笑。虽残缺但仍然安静笃定。那一尊佛像,低头沉思,垂眉敛目,微笑宛然,却又有些忧愁悲悯,路过的、在这里徘徊的,会捡拾落花,供养在四周。有一天这里也会有我捡拾的一朵吧。
我也去搜了《真腊风土记》,已经绝版了。在有这本书的100多年后,真腊王朝灭亡,迁都金边,故都吴哥渐渐荒废被人遗忘。就是凭借这本像纪录片一样的元朝人周达观写的书,法国人在林间发现了被淹没了400多年的吴哥王朝。多么神奇而又多么的不幸。这片地方长期遭受侵略、遭到大规模屠杀,不忍卒睹。阇耶跋摩七世和皇后极安静闭目沉思的雕像在法国吉美博物馆,埃菲尔铁塔的不远处,他是一生中不断设立学校、医院的国王,他留下来的不是帝国而是如此安静美好的微笑。看着他那尊佛像闭目冥想沉思,是不是因为不看肉眼所见,不执着肉眼所见,反而有天眼、慧眼的开阔,也才有法眼、佛眼的静定宽容?我也想坐在他对面的地上,闭目静坐,像他一样安详静定,嘴角有着淡淡的笑。想去看看”吴哥城门的每一个角落,在巴扬寺每一座高高的尖塔上,在每一个清晨,被一道道初起的曙光照亮。一百多副微笑的面容,一一亮起来,使每一个清晨都如此美丽安静。那些微笑是看过屠杀的,十五世纪的大屠杀,二十世纪的大屠杀,他都看过。他还是微笑着,使人觉得那微笑里都是泪水。”
美,是生命的功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