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送儿子回老家小住。临行那天,六伯开车送我,顺路去了姑妈家。
推开房门,姑妈和姑父早已备好果盘。青瓜在瓷盘里泛着水光,姑妈剥了一个又一个嫩核桃。坐了片刻,姑妈张罗着带我们去吃饭。我走在前面,听见身后姑妈的声音:"敏敏长高了。"
我噗嗤笑出声来。四十岁的人,骨骼早该定型了。
"是我们缩了。"姑妈扶着腰,声音里带着笑意。
"不是不是,"我转身比划着,"我真的长高了。我还小着呢,还要长!"
大家都笑了。餐厅里,我嫌菜太辣,姑妈要给我点汤,我摆摆手开了瓶冰峰。玻璃瓶上凝结的水珠滚落,恍惚间又变回那个偷喝汽水的小女孩。
我吃得快,放下筷子环顾四周。两桌亲人里,姑妈瘦瘦的身子陷在椅子里,像张被揉皱又展平的信纸;姑父的背心被汗水浸湿,起身时要撑着桌子借力;六伯的背已经微驼,六妈新染的头发间漏出几根银丝。四位长辈平均七十有余,最年轻的母亲也已六十六岁。
记忆里,这样的聚餐总是热闹非凡。姑妈穿着纯色衬衫张罗饭菜,姑父的短袖口袋里装着香烟,六伯的声音洪亮如钟,六妈的红烧肉香飘十里。男人们推杯换盏,女人们端出一道道拿手菜。表哥堂姐们高谈阔论,我惦记的永远是第二瓶芒果汁。
怎么转眼间,意气风发的长辈们都佝偻了腰背?仿佛昨日的青春还未好好绽放。
那个大太阳底下替我们摘桃子卖钱的姑妈,那个扛着摄像机走路如疾风的姑父,那个理智的稳如泰山的六伯,那个能同时照应八桌客人的六妈,怎么都成了行动缓慢的老人?
从高考志愿到结婚生子,为我们操碎心的长辈们,已悄然步入暮年。
六伯送我到高铁站。挥手道别时,他站在烈日下像棵老松树。转身走进站厅,望着西去的列车,泪水突然决堤。空调冷风扑面而来,却吹不散心头的灼热。
前夜陪母亲乘凉时,我突然问:"如果能回到过去,您最想回到什么时候?"
"你两三岁的时候。"母亲摇着蒲扇,"那时没把你们照顾好......"
我喉头发紧。二十岁前我连感冒都少得,倒是自立后把自己折腾得伤痕累累。忽然想起祖母享年九十八岁,眼前这些"老人"离那个年纪,还有大把时光。
七十而已,正当盛年呢。
后来,他们顶着烈日去医院看望刚做完手术的表哥——那个在他们口中永远长不大的"娃",今年刚够五十。
今早离家时,我拥抱了和我一般高的侄女:"姑姑走啦,你要好好的。"
侄女在海的那一边,每年能见一面已实属奢侈。
她看着我点了点头。我的眼圈红了。
“等下次见面,你就比姑姑高了。”
“姑姑,你还长呢!”
我笑着捏捏她的小脸。
四十而已,还小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