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太看重了白昼,又太忽视着黑夜。生命,至少有一半是在黑夜中呀——夜深人静,心神仍在奔突和浪游。更因为,一个明确走在晴天朗照的人,很可能正在心魂的黑暗与迷茫中挣扎。”
我会选择在一个雨夜,听着外面的雨打芭蕉声去想一想,这一路走来无数的黑夜;我也会选择在一个悠然的下午,坐在阳光里面,去数一数那些阳光灿烂的日子。如此说来,有黑夜、有黎明,这些日子的总和,便是人生的一部分了吧,于是这才交织出来我们的人生。
巴尔扎克曾这样谈论人生中激烈的情绪:“凡是悲欢离合之事发生的场所,总跟我们的心牢牢的粘在一块。所以他特别注意到小园中的黄杨,枯萎的落叶,剥落的围墙,奇形怪状的果树,以及一切别有风光的细节;这些都将成为他不可磨灭的回忆,和这个重大的时间永久分不开,因为激烈的情绪有一种特别的记忆力。”我想接着这段话谈起,激烈的情绪。因为我最最激烈的情绪,是我人生最重的一笔。
十七岁的时候,外婆因病去世。彼时的我刚结束北大一个征文决赛,买票连夜赶回家。那是我记忆里少有的连夜赶火车的经历,拥挤的人群,身边大喊大叫的人混合着火车里浑浊的味道,让我窒息。彻夜望着车窗外黑漆漆的一片,大脑一片空白,或许我在想什么,又不在想什么,只有眼泪簌簌的往下掉。那段日子太黑暗,以致后来给外婆写文章,总是写着写着情绪就翻滚起来,晕成一片。哪怕是看一些像是《我俩的故事》这样温暖的书,看到最后海棠在八十高龄患了痴呆,打针时候对着医护人员说“莫绑我呀,莫绑我呀!”,都能够想起外婆在后期治疗中干枯的手,扎不进去针,呛人的消毒水味道和白的刺眼的病房,她疼的我们根本无法制止乱动的身体,我差一点就想要说放弃治疗的那一刻。
那个暑假,我还没有高考,我却花了所有时间和精力去给她写文章,写一会哭一会,哪怕是梦里忽然梦到她,醒来都不敢告诉爸妈,怕他们担心我,又怕他们同我一样触景生情。那时候拼命去看史铁生,看他如何内在消化痛苦;去看佛经,佛教讲,众生皆苦。迷茫的不知道自己是谁。因为那段时间的情绪太激烈,所以看到《人生中的困惑与坚守》这样的题目,太自然而然的被揭开。“我们生来孤单,无数的历史和无限的时间因破碎而成片断。互相埋没的心流,在孤单中祈祷,在破碎处眺望,或可指望在梦中团圆。”接受得了生老病死,却接受不了失去的孤单;接受得了外婆不在、时间流转,却接受不了她为什么要把爱她的人丢在世上为她痛苦;接受了现实,却想问问为什么生命残忍。
人不能走进天堂,但我们却一直在走向天堂。
现在,我已坦然。春天是欲望勃发的季节,是希望,是伊始;而待到秋天,浪漫归于沉默,随着万物一起沉寂,慢慢老去,秋天看过了那么多的人生和风景,早就不该以悲喜来评判上天的安排。永恒的轮回是剧本里的主旋律,每一个生命的轨迹像春经过夏到秋一样清晰,“当牵牛花初开的时节,葬礼的号角就已吹响。”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啊,路途中陪伴的人们,无论他们以哪种方式离场,都要以最虔诚的态度为生命感恩。
我用什么去丈量时间?去计算曾经有意义的、虚度的那些时间?沙漏里流淌的、一炷香燃烧的、钟表滴滴答答走过的、甚至是大陆河海迁移的是时间;七个小时前我还在竞赛现场奋笔疾书,一小时前我在车上,一小时后我站在遗体告别室里没有看到灵柩里我爱的人最后一面,两个小时后告别的人越来越多,七个小时后,天色昏暗,人散去,可我不知道归向哪里;所有的所有,统统都是时间。
可是时间到底去了何方?生命如何皈依?像后来无数次我告诉自己的,在光的前端,或思之极处,在时间被忽略的存在之中,生死同一。时间与存在,生命与消散,我拥有的一切足够让我潜心修行。
彼得席勒把《圣经》谱成曲,“凡事都有定期,天下万事都有定时”,所以,除了把握时间,感怀生命,还能做什么?让生命自然轮转,用时间里的事去丈量每一段时间,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