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严家嫂子(二)
阳春三月,院儿里柳树光秃秃的枝条上拱出了小芽,天气暖和起来。外婆打扫院落时觉得有些吃力,因为早饭已经尽数吐了出去。凭着在娘家侍奉嫂子们的经验,外婆觉得自己是怀孕了。晚饭时,外婆跟婆婆提了一下,自己可能是有了,不过也不一定准。婆婆大气没吭,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听见似的。
外婆的妊娠反应很严重,怕闻油烟味,可还是得支撑着照顾一家人的饭菜。外婆后来说:“人家孕妇喜欢吃酸吃辣,我当时心心念念地就惦记着能吃上点儿苦的东西,清清口。”事实上,外婆当时没有胃口,想喝一口苦的茶水,可是就连这个都没有喝到。
一天,外婆炒菜的时候撑不住,跑出厨房吐得一塌糊涂。好不容易定定神儿,扶着院子里的大榆树喘气儿,突然一只鞋从东边厢房飞了出来。跟着一个粗壮的妇人后背顶着门帘儿,从屋里被人倒着推了出来,一屁股坐在了院儿当中。头上插着的银簪子想是刮在了门帘上,把浓黑的发髻扯歪了,斜着搭在脖子后头。同时出来的还有一迭声的叫骂:“没见过这么败家的娘们儿,刚刚花钱新打的鞋面,这鞋底儿才三天就磨漏了!。。。。。。”
外婆回过神儿,觉得不好看人家夫妻吵闹,准备转身回厨房,那个女的倒是落落大方,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抖落抖落屁股上的土,一边把头发三把两把揪起来拿簪子别上,一边说:“严家嫂子,你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没见过我们这种没脸的吧,哈哈哈。。。。。。”
妇人声音洪亮,滚圆的胖脸,滚圆的腰身。她捡起丢出来的鞋,扬起鞋底冲外婆晃了晃。外婆看清了她手里的鞋,鞋底儿上果然已经磨穿了拇指大的洞,可是鞋帮儿鞋面儿还是崭新的。
“是你自己没脸没皮!你个。。。。。。”男人接过话从屋里挑了帘子冲了出来,看到外婆站在院里就收了声,红着脸把后面骂人的话憋了回去。
外婆忍住笑,接过鞋子翻看了一下,说:“可以把上面的鞋帮儿拆下来,换个结实点儿的底儿就行了。”
“您呐根本就别指望,我们家这主儿两个手笨得像脚后跟。。。”男人接了话,气倒是也消了一半。
“哈哈哈。。。”女人听了这话,眉眼跟脸上的肉挤在一处,笑得肚子上的肉都跟着颤起来。
外婆拿着坏了的鞋量了尺寸,接过那个胖妇人的针线筐,拾掇了剩下的浆糊搭好的布片,得空儿的时候帮忙重新给纳了一副鞋底儿,缝上了之前的鞋帮儿。
这两口子姓黄,前两年世道不景气,在京郊的村子里辗转,实在租种不上地了,就投靠了亲戚,进了城。一家五口租住在外公家外院的东厢房。男人很有把子力气,在菜场给人扛活儿养家,女人在家照看着三个儿子,打理着家务。外婆初来乍到的第一天,带头起哄的就是这个老婆,三个儿子还得了三枚铜钱。这三个儿子因为还没上学,也就没有大名,就大满,二满,三满的叫着。大概是因为这个二儿子最调皮捣蛋,老是惹事闯祸,闹得周围邻居们不停地告状的缘故,大伙儿管他们的爹妈叫“二满他妈, 二满他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