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葬之前又下了一场大雪,尚清抱着骨灰盒在雪里前行,额发都被雪水沾湿,不知怎么她又想起那次蔡文兰坐在院里看雪的样子。她有时候真羡慕母亲,身边的人一直尽力保护她的天真,一生顺顺利利,未经过什么大起大落,当然尚长儒先她而去勉强算上一桩。总的算来,快五十年的生命前后并未有甚不同,一出生就含上了金汤匙,要撒手便真是一点留恋也没有,一摊手便走了。她想笑就笑,想骂便骂,不看他人眼色,不知道如此,母亲是否对她的一生尚且满足。尚清想着,若是自己,那也该满足了。
一行人的步伐缓慢,白色的布带将黑发囚入一方天地,偶尔落出几根碎发趁机呼吸落雪时的新鲜空气。
将那小盒子端正地放进尚长儒身旁的时候,尚水跪在尚清身后哭得要死要活,她可没有姊姊那样容易释怀,相反地,她打心底认为是自己害死了母亲,若是不说出刺激的话语,也不做出让母亲蒙羞的事情,大概不至如此。她如此一想,便觉得心口绞痛,这些时日流出的眼泪许是要将她的一生诉尽,她摇头晃脑,昏天黑地,她已不知世上的路某某,只一边哭她母亲,一边哀叹自己的悲惨命运。
一场葬礼折腾下来花了好几天,离开殡仪馆之前,隔壁老太婆神神叨叨地扯过尚水说道:“你母亲的魂儿还没散了,就跟在你身后呀,儿哎,那脖子肿的厉害啊,是憋死的吧?孩子啊,快烧点纸啊!”尚水一听,吓得够呛,慌慌张张进了屋将那剩下的纸拿到屋外烧了,对着家的方向拜了又拜,连忙安抚母亲的魂儿快快安息。
说来奇怪,蔡文兰一点病也没有,只是近日有些咳嗽,如何走的谁也摸不透,此刻听了这老太婆的一番话,倒是觉得不是没有被喉中的一口痰憋死的可能。尚水向来不信这些,她也看不起老太婆,可现在她竟溜了神儿似地按着太婆的话去做了。纸烧完之后,尚水觉得肩上轻松了不少。老太婆又拍着尚水的手自言自语道:“孩子命苦啊!孩子啊。唉!”然后摇了摇头,转身去拿自己的包裹去了,只剩尚水愣在原地——她也觉得自己命苦。
回到家里时,屋子从没这么灰暗过,尚水走到门前便停住脚步不肯进屋。尚清拎着行李箱,诧异地问:“怎么了?进去啊。”尚水眼睛望着门,默不作声,也不进不退。
李妈已进了屋,开窗通风,两边的风呼呼刮过,一声比一声悲哀,李妈听了也不禁有物是人非之感,短短几天却感觉过了许多年。尚清拉着尚水进了屋,然后又将窗户都关了,“怪吵人的!”也不知在对谁说,也无人理会,只有那风被挡在了窗外,闷闷地呜咽,十分委屈。
尚水总觉心里不安,如同当初乔选离开的那天。她坐了一会儿,又起身对着尚清说道:“姐,我们换个屋子住吧?”
尚清尽管十分不解为何尚水还要回到路远送的房子里,但是在家中也难以不碰触蔡文兰逝世之痛,便也同意安顿几天,留了李妈在家中看门。
而那边消息也是灵通的很,路远正与孔汝灵吃午饭,丫头捏着嗓子给路远传了话。路远一听,眉头一皱,又随即揉平,淡淡地对着孔汝灵说道:“下午要出去一趟。”
孔汝灵像是没听见似地将小银碗放在桌上,抬头对着路远嘱咐,多吃点。
路远“哎哎”地点头,多夹了几口菜以示坚决执行夫人的旨意,又将眼皮一抬,扫过孔汝灵的脸,柳叶眉勾得十分温柔,看不出丝毫怀疑的表情。路远心里打的鼓也就这样停下了。
孔汝灵吃了饭便上了楼,照例会小憩一会儿,路远也勾起大衣出了门往尚水那里走去。
路边的雪积了脚踝深,冷空气将尚水又那样清晰地托了出来,就在路远眼前。她的一挑眉,一抿嘴,处处都是风情。他想着想着笑了起来,他甚至忘记了也就是前几天的事,尚水本应与他有一争吵的。他甚至忘记了,那冷风中的一巴掌打碎了枕边人的心。他们这种男人,好了伤疤便忘了痛,他们自己活得无心,也只当他人也是傻子。
可是,总有人不是傻子,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