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大龙湾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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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龙河蜿蜒而下,流经大龙湾村的时候,用她博大的胸怀把村子抱了半圈,又向东流去。大龙河滋润了两岸大片的土地,还把肥美的鱼虾奉献给人们,流水的常年冲击,留下了取之不竭的沙土。春到大龙湾,河边的小草先探出头来,继而零星的小花也赶集似的凑热闹,然后大龙湾村就在杨柳的新绿里欲藏还露。春耕夏锄秋收,大龙河默默地看着人们一分汗水一分收获。入冬了,风叫嚷着从河面上溜过,仿佛一夜之间,流动的大龙河就成了冰的世界。雪适时降落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因风而扬起,催动,坡下、旮旯里,越积越厚。有的地方的雪在风的蹂躏下结成了一层硬壳,脚跺不动。雪本柔软,却会修出骨头的硬度。

刮刀子风了!大龙湾人常常这样说。冬天正是猫冬的时候,只有滚热的炕头才适合安放忙了大半年的身子。出了门,大家把自己裹成个大窝瓜,风会执着地打透你的窝瓜瓢,一直侵入你的瓤子里。裸露的脸颊,风会拿一把刀,割在皮肉上滋滋啦啦地疼。

冬天的大龙湾,农历十月下旬的一天早晨,日头还懒在被窝里不愿意起来,可是刘懒汉甩一声响鞭——啪,两匹马拉着一辆车,咕噜噜咕噜噜把寂静的凌晨轧出两道车辙印。昨晚又下了一层薄薄的雪。车辙印以大龙湾村为始点,一直通向河套里。刘懒汉左右手互插在棉袖筒里,一副手工棉手套隔在屁股和冰凉如铁的车铺板上,鞭杆就抱在怀里。马车安装好了沙箱板,用一根大绳固定住。沙箱板里蹲着年轻的大柱,他的双手十个指头在棉手套里扶着沙箱板。

收完秋,大柱相了一次亲没成,确切地说,大柱还没见到那个女孩,人家就相看了他家矮趴趴的两间土房,然后一走了之。

那天,爷俩在场院里把最后一簸箕黄豆灌进袋子,不等装车拉回来,大柱娘小跑着来喊大柱,快家去,媒人领着,女方来相亲了!已经在,家里等着呢!刘懒汉忙问是媒人说的后村老蒋家的闺女吗?大柱娘胸中气短,说,是——叫,叫彩云。

大柱认识这个叫彩云的女孩子,他扔下爹和一堆黄豆袋子,高高兴兴一路小跑往村里回。大柱娘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说,我把你一身干净的衣服,拿到你二奶家了,你直接到,到二奶家,换了衣服,洗把脸再回家,见人家闺女。哎呀,你慢点跑,那女方的姑姑,也跟着来了,跟人家说话一定要有礼貌,别冒虎气……大柱娘话还没说完,儿子就成了远处的一个影子。她咽了口唾沫润了润干痒的喉咙。

大柱直接到了邻居二奶家,脱下了一身肮脏的衣服。二奶已经打好了洗脸水,大柱用双手捧起水湿了脸和脖子,擦了胰子,又使劲搓,脖子都搓红了一片。擦干了脸,二奶递过一瓶雪花膏说,这是你小姑在家用的,她进了城,现在也用不着了。大柱接过来,拧开瓶盖,很香的雪花膏味儿便钻进了鼻子。大柱若有所思,一个靓丽的身影立在心头,他轻轻叫了一声,雪儿。大柱拧上雪花膏瓶盖,赶紧换上娘给准备好的一套衣服。

娘已经在院里和二奶说话了。

唉,人家闺女走了!

这咋说的,俩人没见面就走了?这是二奶的声音。

媒人撂下话说,和闺女一起来的姑姑嫌我家的房子又小又破。

大柱急忙从二奶屋里出来,母子四目对了一下。大柱从二奶和娘身边过去,径直回到家,哐当推开破门,走几步拐了个弯,砰一脚踹开自己狗笼子大小的卧室的门,把自己射在炕上,瞪圆了眼珠子看着房梁上垂下的一根灰尘的线轻轻摆动。

刘懒汉赶着马车进院里来了,他自己把二十几袋黄豆装在了车上拉回来。大柱娘和刘懒汉卸黄豆,断断续续地说着女方来相亲的话题。

大柱异常烦躁。他觉得后背压得发麻,翻了个身,裤兜里有个圆滚滚的东西硌得肉生疼。大柱掏出来,在手里反复把玩着,后来把它放在炕上自己钉做的简易小桌上,慢慢睡着了。大柱梦里和自己的几个好哥们儿到邻村看露天电影。一个叫彩云的漂亮女孩子就坐在大柱旁边不远。梦里那张脸异常俏丽。只是稀里糊涂的那张脸竟变成了雪儿的脸。

大柱被娘叫醒时屋里已经黑了,饭已经做好,摆上了桌子。大柱起来,拖拖拉拉走到饭桌前坐在凳子上,慢吞吞地吃着饭。一盏油灯放在桌子的正中间倒扣的一只大茶缸的底儿上。昏暗的灯光摇曳下,刘懒汉裹着烟锅不说话。大柱娘说,天天吃饭的时候就走电!

又吃不鼻子里去!刘懒汉把大烟袋从嘴巴里抽出来,一句噎人的话跟在烟嘴后面溜出来。刘懒汉的脸阴得像落下的一块黑云彩,一拧就能出水。

大柱娘不敢再说话,大柱不想说话,两个人默默地吃饭。刘懒汉大口抽着烟,烟雾塞满半间屋子。他突然把烟锅在桌子上重重敲了两下,烟锅里的烟末连同火星子磕出来一些在桌子上。刘懒汉愤愤地说,盖房,咱要盖房子!

第二天刘懒汉就去了村里的瓦匠头家,然后又去了木匠家,回来时手里拿着一张纸,纸上是瓦匠和木匠列的盖房用的一些用料清单。

沙子25方,河淤土15方,水泥七吨,白灰一吨半,砖20000块,其它诸如圆木,四六方子,钢筋,钉子,铁丝,门拉手,合页,电线,开关各种。

刘懒汉把清单交给儿子说,咱俩算一算买这些东西总共需要多少钱。沙子河淤土咱爷俩去拉,既省了雇车费,又不用管饭,这两样就不用算钱了。

大柱问,啥,就咱俩去,不雇车也不找人帮忙吗?

刘懒汉眼睛睁得溜圆说,干啥都找人帮忙,吃饭不花钱还是抽烟不花钱?就咱家那点钱能够吗?停了一下刘懒汉降低了声调又说,凡是到县里买的东西,一律不雇车,就套上咱的二马车。咱俩起早去,趁着大龙河上了冻,抄近道走冰面去拉,晚上就能回来。要等到开春大龙河化了冻,就必须要走大龙河桥,一来一回百来里路,咱们的马车当天就回不来了。省了雇车费,省了管饭钱,这也是一大笔开销啊!

于是爷俩就算了砖,水泥,圆木等需要花钱才能买回来的材料,以及瓦匠木匠的手工费,关键时候需要请邻居来帮忙的吃喝费用,总计九万多块钱。

爹,咱家的钱够吗?大柱看着验算纸上排成串的数字问。

他爹咱家的钱够吧?大柱娘见刘懒汉半天没言语,又小心翼翼地追问了一句。

刘懒汉不慌不忙装了一袋烟,大柱娘擦着一根火柴,置于烟袋锅上,刘懒汉吧嗒吧嗒吸了两口,火柴的火苗就被吸到烟袋锅里,引燃了烟丝。刘懒汉吐出一口呛人的烟雾,说,开春豆子价格好了,把那三十二袋黄豆卖了,钱应该差不多少。

大柱说,那就是还不够啊!

所以咱们能省就省,该自己干的绝不求人,一顿饭菜钱也要省下。不过一旦亲戚邻居们来帮忙,饭菜还是要尽量做得好些。刘懒汉看着儿子说完前一句,又看着大柱娘说了后一句。

刘懒汉头天夜里多加了一些苞米面儿用盐水拌了谷草把马喂饱,天还不亮,就叫起儿子吃娘做好的早饭,套上马车,奔河套去了。

河的对岸有很多干净的颗粒沙,粗沙细沙都有。所谓干净就是含土比较少,这种沙子拌上水泥打地基打上梁才会更结实。刘懒汉寻到可以把车赶到河对岸去的道口,他手抓辕马的纲绳,牵着马小心地走上冰面,两个马也走得小心。车马行处,冰面发出啪啪的裂纹声。大柱有些害怕,从车箱里半站起来不安地问,爹,没事吧?

没事,这个地方水浅,冰都已经冻实了,车压过去有裂纹是正常的。刘懒汉大声回答。到了对岸,选好了一处地方,刘懒汉把马车靠过去,大柱把锹镐和自己扔出沙箱板。北风不太大却非常有力道,扬起的雪沫打在大柱的腿上。衣服早都冷透了,大柱戴着的棉手套里冰凉,手指都蜷缩在掌心里。

沙子已经被冻住,不过沙子不同于河淤土,含水量极低,冻得不会很硬,可以用镐轻松刨得松软。刘懒汉怕累着儿子主动拿了镐刨沙子,大柱就用锹往车上装。刘懒汉一边抡镐,喘着粗气,嘴里半句半句地说,这大龙河,真是好样的,咱大龙湾人家,盖房子,细沙粗沙,要多少有多少,垒砖用的河淤土,也是管够。夏天地里旱了,还有水。这要是日子还,还过不好,可别赖旁人!大柱听得厌烦,闷着头用锹铲沙子,再用力甩到沙箱板里。赶上有风迎面吹来,沙面儿会纷纷扬扬弄了一脸一身。沙箱板有几道缝往外漏沙子,刘懒汉就扔了镐用预备好的化肥袋子去堵。

大柱十八岁高中毕业以后,在家务农刚大半年,瘦弱的小身板没有多少力气,往车里扔了几十锹沙子,就累得气喘吁吁,又扔了十多锹,脑门上身上出了汗,大柱就要把棉袄脱下来,被刘懒汉阻止了,说,小心感冒,穿着吧。自己反而脱了棉袄,里面一件穿了许多年的毛衣,毛衣里面还有个贴肉的内衣。刘懒汉刨出了一堆沙子,撇了镐拿起一把锹往车上装,每一锹都铲得满满的,那干活的样子就像个壮小伙。其实他已经是奔五十的人了,鬓角生了霜丝,额上被岁月犁开了纹路。

大柱歇了一会儿,被汗湿了的内衣被风一吹,像铁叶子一样贴在后背上。他又拿起锹往车上慢慢装。

刘懒汉虽然脱了棉袄,但身上脑门上依然有了汗。不到两个时辰车被装满了。刘懒汉把锹镐扔在了车上,一手牵着辕马的钢绳,一手扬起鞭子,细细的鞭稍儿把空气抽出一声尖叫,啪!他嘴里大声喊着,驾!驾!驾!大柱就在车后面使劲推。在沙窝里往外拉的初始的这几十步,是最需要两个马用力的,马也明白。拉外套的那马往后退了一步,然后猛力往前一蹿,撞得马套砰的一声,马车的外轮先往前转了,辕马巧借机会,四蹄用力身子往前,使圆了浑身的力气,一车沙子就拉起来。二马同心同力,嚯咯嚯咯把车薅出了沙窝,然后马蹄哒哒哒地敲响冰面。快上岸时有个小坡,马会人意,主动加快速度,刘懒汉就小跑着,和马一起冲上岸,走在硬实的土路上。吁——车停了,爷俩上了车,用两个热腾腾的屁股焐着冰凉的沙子往家走。

头午拉了一车,过午又拉了一车。第二天刘懒汉早早地吃完早饭出去套马车。大柱拖拖拉拉地起来,洗脸梳头,然后端详着镜子里的几颗青春痘,用手挤。不等吃完饭,爹已经在外面催他了,又胡乱吞了两口,穿了棉袄戴上棉手套,嘴里嘟嘟囔囔,胳膊又酸又疼,就不能找人帮忙吗?大柱娘听了说,别再说这话了,让你爹听见又要骂你!

几天以后的一个早晨,大柱娘来叫大柱起来吃饭。大柱半睁了眼,哼弄了两下鼻子说,娘我感冒了,今天不去河套了。一把拽了被子蒙上了头。大柱娘掀开被子把一只手放在孩子的额头上,试了试摇摇头说,不去就不去吧,歇一天!先起来吃饭,我去跟你爹说。

大柱支楞起耳朵,听到娘在院儿里对爹说,孩子感冒了,让孩子歇一天吧。接着听到爹说狗杂种,然后又听娘说,手磨起的泡还没好利索,十八的孩子身子骨嫩着呢。又听爹说,老刘家的孩子17岁就娶媳妇了,家里地里啥活都能拿得起放得下。然后就没动静了,过了一会儿听到马车咕噜噜的声音由近及远。大柱起来,吃了口饭又回到自己的小屋。他的小屋有一铺炕,占了屋里九成的面积。这铺炕也就一米半宽不到两米长,地上还有屁股大一块地方。大柱钉了一个简单的矮腿桌子放在炕的一边,上有一二十本书一摞纸一支笔。大柱有时候就趴在这个小桌上写写画画,至于写了些什么,他的爹娘知道是文章。大柱有一个文学梦。

比如在他的旧稿子里有这样的几行字:

她的影子会生根
雪白的根盘在我心里
她的影子会开花
雪白的花瓣粘在我的瞳仁里
她的影子会结果
雪白的果子坠在我爱情的枝头

下面有个括号,里面一行加了三个叹号的小字:我怎么愿意叫她小姑啊!!!

相亲以后大柱写了一篇散文《我的爱情在城里还是在云端》,此外更多的是短篇小说。

整整拉了一个多月,粗沙细沙拉了七八十马车才拉完。刘懒汉恐怕沙子到春天盖房子的时候不够用,到那时候河开化了,对岸去不了,在这边的岸上没有太好的沙子,他拉的数量比瓦匠写的清单上的还要多。

拉完了沙子,爷俩就去拉砖。这时候已经进入农历11月份。北国的寒冷又上一个台阶。黎明时分,广阔天地下,一条土路上行驶着孤独的一辆马车,除了车轮咕噜噜的声响,除了两匹马八蹄哒哒并且偶尔喷个响鼻,除了好久一声“驾”,四外死静一片。灰蒙蒙的天空里没有飞鸟,仿佛这样的寒冷会冻住翅膀。

两个马喘出来的白气一股股从马嘴里鼻子里冒出来,把马头脖子甚至前半个身子全都打上了霜雪。刘懒汉一身棉衣外又罩了一件破羊皮袄,头戴一顶狗皮老帽子,带儿系得紧紧的,藏着两只耳朵和两个腮帮子。刘懒汉脚下穿的是一双棉布鞋,棉鞋里不垫鞋垫,而絮靰鞡草。这靰鞡草具有保暖除湿的作用,草质柔韧,绵软如毛。人参貂皮靰鞡草是东北的三宝,可时代的列车只载着人参貂皮,却把靰鞡草丢在无人的旷野。村里的男人早都弃之不用,而用棉鞋垫。但刘懒汉对靰鞡草却情有独钟,仍然丢弃不下。大柱也穿了厚厚的棉袄棉裤,外面罩的是一件冒牌的军用绿色棉大衣,头上戴的是人造毛的帽子,当然没有狗皮帽子保暖,但是大柱觉得狗皮帽子太难看了。脚下穿的是一双供销社里买的鞋,鞋底儿是毛毡的,鞋面是那种烫绒布的,絮一双娘做的棉鞋垫。和两个马有些相同的是,刘懒汉呼出的哈气以白色结晶体的状态挂在胡子眉毛上,挂在靠近嘴巴的狗皮帽子的毛上。大柱倒是还没有胡子,上学的时候脸白嫩得水葱一样,下了学跟着爹娘务农脸就黑灿灿的,入冬后连续一个多月拉沙子,脸被冷风抽打得像个非洲来的亲戚。他除了没有挂着白霜的胡子,脸上和爹一样。

砖窑烧出来的红砖好看又结实,砖窑就在大龙河对面的镇子后面的土山上。路不好走,一般情况下,来买砖的都是雇农用车。另外砖窑有专门给买家装砖的人,只要付了装车费,买家双手插棉袄袖里,砖一块不少地给你板板正正装到车里,再用农用车突突突给你一路飞奔拉回家,你叫几个亲戚邻居来帮忙卸车。刘懒汉没雇车,也不用砖窑的人装车,拉回家卸车也不找人。事实上有关系好的,看见刘懒汉爷俩去拉砖,叫住他问,要不要去给你帮忙啊?刘懒汉先是友好地笑笑,然后说,都挺忙的,不用哈。等我们爷俩干不了的活,我会到门上请你的。

大柱坐在车上听着爹这样说,心里就很有些怨言,却又说不出。一车拉六百块砖,一天两趟,一千两百块,中间有几回一天一趟,加上刘懒汉心疼两个马,歇了两天,两万块砖二十多天拉完了。

腊月将至,天几乎冷到极致。大柱娘心疼爷俩,她说,刀子风越硬了,避几天,这股寒流过了再去县里买物料。大柱乐得听娘的,他想在家呆几天,一来歇一歇极度困乏的身子,二来他好久没有时间写东西了,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刘懒汉在家本来是说一不二,可是算算日子,可以在头年里买完清单上的物料,过了年买几车石头起地基,然后拉二十车河淤土,大龙河开化前可以做完这一切,就同意了。军队打仗还要容空休整,道理是一样的。人困马乏,需要用热腾腾的玉米饼子和热炕头,需要用草料和挡风雪的马圈攒攒力气和意志。

今年冬天尤其冷,一连一周都是死冷的天。家里的黑白电视上,漂亮的主持人动听的声音传进刘懒汉的耳孔里:各位观众朋友,现在播报寒流蓝色预警,受贝加尔湖强对流影响,预计下周一黑龙江大部地区气温将会下降八到十二度,局部有大风暴雪……刘懒汉一听火燎了屁股似的从热炕头弹起来,大声叫,这要下了暴雪,路会被封死,半月二十天的走不了大龙河了,就算走大龙河桥,也不见得能行!然后就用两个牛眼珠子剜大柱娘的脸,又愤愤地说,头发长见识短,听老娘们的误大事!大柱娘停了手里的针锥儿,抬眼看看刘懒汉脸上冷得掉冰碴,没敢言语,就又低头继续做棉布鞋。

第二天是腊月初七星期天,腊七腊八冻掉下巴,老话果然不错。刘懒汉出了屋套马车,外面的空气被吸进鼻子里,空气像掺了冰沫儿一样,仿佛鼻粘膜被一下子冻住了,冷空气继续一路而下,气管、肺子,于鼻腔之后,陆续传导出冷到极致的不适感。风打在脑门上,像一下子钻进去一样,脑仁里都生疼。风打在脸上,像被针尖同时扎了一千个针眼一样,也是生疼。风也从棉袄前襟处,裤脚处钻进去,立刻有一种风透到骨头里的感觉。天还漆黑,脚下的地面被冻得像铁一样硬,整个村子寂静无声,大家把梦和身子置于热炕头上不愿醒来。刘懒汉套好了马车,大柱娘盛了一桶水拎出来饮马。

刘懒汉进屋穿他的破羊皮袄,看看大柱刚吃完饭对他说一定要穿厚些,今天可是冻死人的天!

大柱穿好了衣服,又到他的卧室里拿了一个什么东西慌忙揣进兜里。

刘懒汉甩出一声鞭子的脆响给寒风一个下马威。两个马儿慢慢地小跑着,出了大龙湾村,过了大龙河,勒慢脚步走在去往县城的大道上。天刚放亮。刘懒汉不敢让马快跑,在这寒冷的天气里跑快了,马如果出了汗,会很快冻在马的身上,马会很容易感冒。

刘懒汉觉得身上冷得厉害,脚趾头在鞋里不停地活动但还是感觉猫咬的一样疼痛,就和儿子下了马车跟着快步走着。爷俩都穿着大柱娘又絮了棉花的厚棉裤,像穿了件铠甲一样走路有些不自在,但这反而让爷俩的身体快速地热起来。身上是热了,可脸还是被风抽得生疼。帽带是系着,可风扒拉着帽遮乎上的毛使劲往里钻。刘懒汉的两管鼻桶里白色的液体由于地球的引力而经常露出鼻头。要不是他用棉手套抹得勤,会冻在嘴唇上。

身上走热了,脚也暖和了,爷俩又上了马车,甩响了鞭子,两个马儿又小跑起来。走了四个时辰,爷俩才到县城。大街上鲜有行人,这么冷的天人们都在家里猫着,就差冬眠了。他俩先去买了一吨水泥,当然是爷俩自己装车,上半身的衣服上都粘上了水泥面儿,脖子里脸上也脏兮兮的,耳朵里外也不能幸免。爷俩简单地拍拍衣服,又用干净的衣襟擦擦脸,就去买了杂七杂八的一些东西,放在水泥袋子上面,用带来的绳子固定好。这时候已经到了下午,爷俩还是早晨匆匆忙忙吃了一点东西,早已经是饿得肚子瘪成了一张纸。刘懒汉把车赶到了一家小吃部门前,拴在旁边的电线杆上。爷俩进了屋,里面有几个人在吃饭。他选了靠窗前的位置,这里可以随时观察到自己的车,免得丢了东西。刘懒汉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菜单,没怎么看,点了两碗蛋花汤,四个大白馒头。

大柱看看别人的桌上都点了几个菜,回头看着爹小声地问,不点两个菜?刘懒汉用白眼珠看了儿子一眼,但还是叫住已经走远的服务员说,来个炖豆腐吧,吃了热乎热乎肚子。

两碗蛋花汤,一个炖豆腐,4个大白馒头上了桌。刘懒汉把酱油往自己的碗里加了许多,又把辣椒油盛了大半勺,加在了豆腐朝向自己的一面,他怕儿子吃不了太辣,又加了一些辣椒油在自己的蛋花汤里,这才满意。吃了一会儿,刘懒汉额头上就渗出了汗珠。

大柱狼吞虎咽地吃了饭,匆匆忙忙往外走,边走边对他爹说等他一下,一会儿就回来。刘懒汉有些生气地问,又上邮局寄稿子吗?

大柱已经回手关上了小吃部的门。刘懒汉倒是不着急了,吃了饭,又要了壶热茶开始喝。吃了那么多不要钱的酱油,可不要多喝些水。

到家时天已经黑透了。冷风趁着夜幕降临,使足了力气,把大龙湾村的枯树枝当做哨子吹得呜呜响,邻居家的破烂木头大门也砰砰啪啪摇晃着响。

大柱愁着还要卸车,他觉得自己被冻成了一根冰棍,身体各个部位都僵硬麻木。车在院里还没停稳,五六个和大柱岁数相当的小青年从屋里窜出来。大柱娘提着一盏马灯跟出来。本来一到了晚上就要停上几个小时的电,今晚风大,即使不停电,老旧的线路也会被刮断。月亮和星星都藏在了不知哪处的旮旯里。风在马灯的玻璃罩外面张牙舞爪,灯芯上落着一豆火苗有恃无恐,昏黄的光把院子照得影影绰绰。

刘叔回来了。大柱回来了。大柱的铁哥们打了声招呼,匆匆忙忙地就开始帮忙卸车。刘懒汉本来不想求人,可是在这像末日世界一样的半夜,有这一帮孩子帮忙,还是让他喜上心头。大柱就更高兴了,他吵吵巴火地指挥着,李石头把铁丝抱仓房里,榆墩接钉子,小心水泥迷了眼。一帮孩子既不怕脏又手脚麻利,一阵子就把车卸完了。

刘懒汉高兴地招呼,孩子们进屋陪叔喝两盅,又扭头小声问大柱娘,你炒的什么菜?不等大柱娘支支吾吾地回答,石头榆墩们说他们早都吃完了,立刻消失在黑漆漆的院门处。

可喜的是一夜的狂风刮散了酝酿的一场暴雪。刘懒汉爷俩头年里买回来清单上的物料。过了年,拉了几车石头。打了春,河套里的河淤土在暖融融的日头下一天化一层。爷俩又把河淤土拉够了。

对于黑龙江的大龙湾来说,打了春并不代表春天来了,直到阳历5月份,真正的春天才到来。大龙河恢复了生机,日日夜夜把歌声献给春天。向阳花木早逢春,位于南坡的小草先露出嫩芽来。然后背阴的积雪才化净。杨柳冒出来芽儿,燕子在南方走完了亲戚,回到了阔别一冬的大龙湾村。耕马遍地走。刘懒汉赶着两个马儿早早种完地,一挂鞭炮炸响大龙湾村,瓦匠开工了!木匠开工了! 

建房进度很快,瓦匠木匠都夸刘懒汉物料备得齐,备得足。

水泥掺大粒沙打好地基;顶浆(为了抢时间,不等水泥凝固,在地基上磊砖石)砌砖,房框就起来了;打了上梁,安放木制人字架,瓦铁皮,房子就成型了;接着是装修。

说是快,其实断断续续用了一个夏天。刘懒汉带领儿子和大柱娘地里家里两头忙活。眼见刘懒汉瘦了一圈又一圈,大柱也黑了一层又一层。

刘懒汉一家人过日子吃喝上拿捏得紧,可是待瓦匠木匠以及来帮忙的村民却是很大方,家里下蛋的鸡都杀光了,又勒了只狗,天天去大龙河里挂鱼。刘懒汉头午抽空把挂网下在河里,下午去倒了鱼,再把网下河里,第二天再去倒鱼。天天炖鱼的香味就在大柱娘的锅铲下飘出来。

将要秋收的时候,三间大瓦房终于完工了。刘懒汉付了瓦匠和木匠的工钱,手里居然还剩了一点钱,这是他没有预料到的。大柱娘私下擦着眼泪说,你们爷俩就像两个骡马一样出了多少力呀?我们家的钱都是这样一点点省下的!刘懒汉语重心长地说,还有咱家圈里的两个马!大柱娘说,对对!刘懒汉看着大柱娘的脸,半天没挪开目光,说,还有——你!说完,刘懒汉觉得鼻子酸酸的,竟有了想哭的感觉。大柱娘刚才已经掉过眼泪了,丈夫嘴里的三个字一下子又打开了眼底泪腺的旋钮,泪水滚着个儿挤出来。刘懒汉抬手去帮老婆擦眼泪,突然收回手捂着肚子不说话。大柱娘心里又咯噔一下说,又不得劲了?你得赶紧去找大夫看看,拖得太久了!刘懒汉憋着气,半天后说,不总疼,一阵阵的,再过几天吧,收拾完这哩了浪趟的院里,我就去镇卫生院看看。

大柱到邻居二奶家借来了气管子,把自家的自行车前后轮打足了气,驮着刘懒汉过大龙河桥去往镇卫生院。

家里大柱娘正在新房子里收拾卫生,她把地面擦得锃亮,把玻璃上粘的泥印擦干净。院里的砖头瓦块已经被爷俩拾到一边,又铺上了一层盖房剩下的沙子。刘懒汉说了,大开门窗,放放潮气,入冬前就搬进去。大柱却来不及,自己提前住进了西屋。因为新搭的炕比较潮,就在地上搭了一张床,摆上一张写字台,把自己的稿子书刊之类的摆在了台案上。这张写字台是木匠听说大柱喜欢写作免费给他打的。

这会儿院里来了个人,有些犹豫地往新房子里看,后来那人就往这边来了,大柱娘就迎了上去。

你这是……来串门的哈,快进来,大柱娘说。

哦,过路的,老远就看到你家的房子,真漂亮,过来瞧瞧。

看吧,看吧,大柱娘一听,心里十分受用,忙热情地给他倒了碗白开水。就听那人又说,大龙河怀抱着大龙湾,风水上讲怀抱月,大龙湾村好风水!也只有你们大龙湾村才能盖这样的房子!

大柱娘就说,可不是呗,头些年就有个“二指先生”来到我们村,看了就说,将来一定会都过富了,大龙河罩着,哪有不好的道理?

大柱娘又问,大哥是哪个村的?

我,后村的。那人进了新房子,左看看右看看,不住地夸赞,这门镶得严实,这墙上的白灰刮得漂亮!这地板砖铺得严丝合缝。

大柱娘高兴得合不上嘴,边听着那人的夸奖抽空问,你后村的谁家?

那人犹豫了一下,说,哦,我……姓蒋。大柱娘就称他为蒋大哥,俩人东一句西一句聊着家常。大柱娘就打开了话匣子,说起丈夫和儿子起早贪黑地拉沙子拉砖的事,引得那人不住地点头。

那人突然问,听说你家的叫刘,刘懒汉?

大柱娘笑了,说,我家的在生产队的时候,真是懒得油瓶倒了不扶。队长给起的混名字。这单干以后,我家的比谁都勤快,可那名字却改不过来了。

那人长长哦了一声。

刘懒汉在卫生院里做了个B超,大夫给挂了点滴,大柱陪护。第二天,还是继续用药,刘懒汉感觉不怎么疼了。大夫建议到县医院看看,别耽误了。刘懒汉说,我今天见好了,治两天再说。

刘懒汉就撵大柱回去,自己一个人就行。中午前,大柱骑车子回了家。大柱娘先打听了丈夫的病情,说是见好,就临时放下一半的心。然后说,今天媒人来了,还是那个姑娘,明天要来相亲!我正愁你不在家,可巧你就回来了。

是彩云!大柱高兴地说。

大柱吃完午饭,又返回乡里,理了发,买了一身衣服,顺便到卫生院告诉刘懒汉这事。刘懒汉兴奋地办了出院手续,坐在车子后面,吹着大龙河边凉爽的晚风回家。

第三天,媒人领着彩云和她的一个嫂子一个婶子来了。刘懒汉和她们热情地打了个照面,说了三两句话,就推脱有事躲出去,几个女人拉家常,他不适合在场。

刘懒汉跟前只住着一个妹子,就去叫了来帮忙长眼,又把邻居,论起来已经出了五服的大柱的二奶叫了来。他顺便躲在二奶家。

相亲在新房子里进行,大家聊了一会儿,媒人见双方长辈的表情就知道都挺满意对方,就叫大柱和彩云单独聊聊。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大柱的西屋。这间屋子在头一天晚上被大柱收拾得干干净净,并把自己得意的稿子捋顺齐整,把几份报纸放在书的上面。这边大柱娘开始准备午饭。既然双方都满意,这顿饭是要吃的。

大柱坐在床沿上,彩云侧对着大柱坐在写字台前的凳子上。俩人都有些害羞,半天找不到话题。彩云看到写字台上的一摞稿纸,就问,你这是写的什么?大柱就说是自己写的小说什么的。彩云就眼里放光,随手拿起稿子看。彩云平时看过一些故事书,对这种纯文学的东西虽不是很懂,却也有一点鉴赏能力。看了一页,就说写得真好。大柱拿过一张报纸递给彩云,那是去年年前投到县报的,春天发表的一篇小说。

彩云看到了刘大柱的名字,心中越发惊喜。两个人找到话题,话一下子多了。

彩云随意翻弄着案头的书,后来发现一瓶雪花膏。彩云一边拧开瓶盖,闻了闻,说,真好闻,你……你抹这东西呀?

不……不是,没抹!大柱一时语塞,脸涨得通红。

彩云噗嗤一笑说,没什么的,男人也可以抹点油呀糕呀的。就把手指伸进瓶口里,要挑出来一点。大柱急忙伸手夺过来,说,别,别……彩云有些惊着了,不知为什么他反应这么大。大柱也觉得动作很粗鲁,忙说,我弄脏了的,等我买新的送给你。彩云就恢复了高兴的样子。

吃完一顿大柱娘准备的丰盛的午饭,一行人要走了,大柱娘赶紧打发大柱叫回丈夫,大柱顺便把雪花膏偷偷放回二奶家一个角落里。三口人和大柱的婶子二奶送别客人后回屋,略坐一会儿俩人走了。

刘懒汉又拿过他的大烟锅装烟丝,就被大柱娘抢了去,说,刚才有外人你抽烟我没说你。你不说戒烟吗?没记性!

刘懒汉搓搓手,下定决心说,戒,从今天开始真戒。收完秋,家具搬进新房子,你也住进去,我就去县里住院,好好治治。刘懒汉在屋里转了两圈,兴奋地说,房子有了,儿媳妇有了,我还要多活几年,抱孙子玩呢!

刘懒汉去医院的前一晚上,大柱把邮递员头几天送来的一本样刊捧出来。今晚没走电,照眼的电灯把新房照得墙更白,地更亮。

刘懒汉和大柱娘并排坐在椅子上,大柱娘旁边坐着白天接来的彩云。

大柱翻开这本市级文学刊物,开始读自己的一篇小说。

      大  龙  湾  人  家

    (作者:黑龙江  刘大柱)
大龙河蜿蜒而下,流经大龙湾村的时候,用她博大的胸怀把村子抱了半圈,又向东流去。大龙河滋润了两岸大片的土地,还把肥美的鱼虾奉献给人们,流水的常年冲击,留下了取之不竭的沙土。春到大龙湾,河边的小草先探出头来,继而零星的小花也赶集似的凑热闹,然后大龙湾村就在杨柳的新绿里欲藏还露。春耕夏锄秋收,大龙河默默地看着人们一分汗水一分收获。入冬了,风叫嚷着从河面上溜过,仿佛一夜之间,流动的大龙河就成了冰的世界。雪适时降落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因风而扬起,催动,坡下、旮旯里,越积越厚。有的地方的雪在风的蹂躏下结成了一层硬壳,脚跺不动。雪本柔软,却会修出骨头的硬度……

一直到读完,大柱娘擦了四五次眼睛,刘懒汉也是泪水盈满眼眶。彩云被这一家人的不屈和勤奋深深打动,她也偷偷用一种威胁的眼光警告着大柱。她的眼睛在说,抽空我要让你交代那瓶雪花膏的事。

刘懒汉看着大柱认真地说,过去我反对你写这玩意儿,以后我支持你!

大柱说,爹,娘,儿子只希望你俩健健康康的,我们的好日子刚刚来,我们家的春天刚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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