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不知有战友认识这对黑龙江知青夫妇否?他们收养了一个弃子,却没有能力把他好好抚养。我想,这不光是他们夫妇的责任,这是一个悲剧。
1979年某一天,祖国的北方,一个刚满十七岁的姑娘在一户农家屋里生下一个私生子,几天后的一个早晨,姑娘留下孩子自己悄悄地走了。
后来,这个孩子被辗转送到膝下无孩的,一个舟山知青,当时是黑龙江某林场职工——张家宝和王春芝夫妇手里。王春芝瞧见孩子第一眼就决定收养她,并给他起名叫张良。
小张良长得白白胖胖,见人就笑,刚满周岁就会呼唤爸爸妈妈,夫妇两人喜笑颜开,却不料悲剧降临、、、
小张良感冒发烧,林场医疗站一个护士失职,每天把一支成人量的卡纳霉素一次性注射给才一岁多的张良。当张良挺过十几天的高烧活下来,爸妈开始叫得含混不清,而且再也学不会任何一个新词。
一天,王春芝胆战心惊地站在张良的身后喊着张良,张良毫无反应。王春芝又叫又拍巴掌,要引他转过头来,手都拍麻了,张良还是无动于衷。
天哪!良良聋了残了!王春芝跪倒在地上哭天喊地:“孩子无罪,良良无罪啊!”
张家宝急得拿拳头直捶自己的脑袋,一边哭喊着:“叫我拿什么给张良治病呀?”
但是,再穷也得给孩子治病。张家宝夫妇开始带着张良四处求医检查,最后诊断是弱听弱智。卡纳霉素毒害了他的听觉神经,高烧又损害了他的大脑神经。
怎么办?养大后也是一个残废,人们都说他又不是你们的亲生儿子,趁早送到孤儿院去吧。
张家宝夫妇狠不下心,慈爱和善良使他们不能把他象包袱一样扔给社会,他们决心抚养张良,只要他们在世。
1988年,王春芝夫妇从东北调回舟渔公司。张良已经十岁。聋哑又弱智的他立即引起周围一些孩子的好奇,他们象窥视一只不会说话的小狗一样悄悄地监视着他。
他们发现张良不会反抗,挨打时只会抱着脑袋嗷嗷地怪叫。不知是谁出了个馊主意,于是大家一哄而上把他绑在树上,然后你一拳我一脚地打他,听他的怪叫。
一个好心的女孩看见后赶跑那群孩子,从树上解下张良,把他领到正在上班的王春芝面前。
张良只会用咬字不清的发音哭喊着妈妈,一边比划着拳头学给妈妈看,用他那有限的智能和词汇,哭诉着他所受到的无情遭遇。
王春芝把满身泥迹的张良搂在怀里,悲哀又无奈地恸哭起来。
张良的父亲——舟山知青张家宝,对这个残疾的养子,已经失去希望,并且沉沦下去,每天泡在赌桌上,对张良不再关心。
王春芝是北方人,她跟随丈夫来到舟山,举目无亲。张良一天天大起来却不能背起书包去上学,成天关在家里不行,带着上班不行,出去不是因为耳聋被撞车就是挨打,况且这样游逛下去将来怎么办?王春芝天天望着无知的张良发愁。
这时有人怂恿道,既然知道他母亲在山东,就把张良还给她。
王春芝思来想去,张良母亲已有新的家庭,送去岂不害了人家。而且张良只认我是他的妈妈。每当王春芝愁得啼哭时,搂着张良说:“你可愁死我了,我不是你的亲妈、、、”
憨憨的张良却嘻嘻地笑着比划着肚子说:“ 妈妈肚子饱饱,饱饱张良 ……” (王春芝解释张良的话是说妈妈肚子饱饱鼓鼓生了张良)张良无法理解还有把自己孩子扔掉的事,他只相信王春芝妈妈的爱。
王春芝的心里有一块圣地,那就是定海西茅岭山下的市聋哑学校。她多想让张良去那里读书,将来能成家立业。
可那不是弱智学校,弱智学校一年要几千元学费,交上她全年的工资也不够,而且弱智学校只收七岁以下的孩子。
王春芝几乎成了祥林嫂,逢人就哭诉她为张亮的忧愁。
世上总有好心人,有人领她去找普陀区民政局的黄局长。黄局长被她对残疾养子的一片爱心所感动,立即派人去和聋哑学校联系。
当时聋哑学校招生已告结束。面对这样一个聋哑又弱智的双残儿童是收还是不收,在每一位老师的心里都漾开了波澜。
聋哑学校是住宿学校,学生大多来自渔农村,学校不但要承担他们的启智教育,还要管理他们的衣食住行,甚至连女学生的卫生纸都要代买。每天的起床熄灯都要老师逐间逐屋地关照。每天最早起床的是老师,最后睡下的还是老师。
许多孩子没有自理生活的能力,没有良好的卫生习惯,都要老师一个个手把手地教他们,甚至代他们清理。老师要当父母又当保姆。再增加一个双残的张良会给每一位老师增加负但。
可面对泪水涟涟的王春芝和依偎在养母身边,已经十二岁还没上过一天学的张良,她们都说收下他吧。
一年级的班主任俞志英老师默默地把张良搂到怀里。
谁说世上只有父母好,爱心岂止母亲有,张良得到多少人的同情和爱心,被破格录取,成为聋哑学校一年级里第十八个学生。
捧着录取书的王春芝此时泪水盈眶不再是心酸,她的感激之情难以言表。
那天, 我有幸听了俞志英老师的一堂课。走进课堂,只见一个大孩子两手支在课桌上哇哇地喊叫着,个别的孩子也在呜里哇啦地喊着,却听不清一个词语。
我突然有种怪异的感觉,耳朵失去功能,这里虽然不是无声世界,却听不到一句准确的语言。我茫然地瞧着这群年龄参差不齐的孩子们,看见张良也坐在其中。他们都在按压眼眶,原来是在做眼保健操,大孩子喊的是一二三四,可我听到的分明是“于啊杀次”。
我望望俞老师,她正安详地在黑板上写字,一会儿转过身来两手灵巧地打着哑语,一边用标准口型大声地喊着“这是鸭子!”
讲台下一片回声,孩子们的表情是那样欢跃,一边努力模仿着老师的口型,一边比划着小手打哑语。这里没有懒惰,没有社会上的知识贬值和消极上课的不良情绪,他们通过最大的努力在弥补自己的缺陷,而这里的老师是最能理解他们的人。
俞老师的班上已经有一个双残的儿童,比张良小,有时连大小便都控制不住。上课时老师要察言观色,及时领他出去解手,帮他解衣系裤。
张良弱听,俞老师常要贴在他耳边,给他单独上课。
张良弱智,老师们给他上课要付出几倍的努力。
短短的四个月,学校这个崭新的世界使张良变的斯文起来,不再疯跑疯闹,而且会写好多字,能计算十位以内的数。他还拿出自己画的小鸭子给妈妈看。
爱是有回流的,每天早上,老师们推着自行车上坡时,孩子们会欢快地一拥而上,帮老师们推车上坡。
每天快下班时,孩子们又会悄悄地去检查老师们的自行车胎的气是否充足。发现有瘪塌的车胎就争抢着帮老师把气打足。
俞老师说:“正是这种爱在激励着我们。我们多么希望,在建造新的校舍的同时,能调进几位具有职教才艺和事业心的老师。我们的学生只有独辟蹊径,发挥他们每个人的特长才能在社会上站住脚。我们要从他们入学第一天起,就为他们考虑到将来的职业”
瘦弱的贺校长坐在一间阴冷又窄小的北屋里办公。因为经费有限,他要精打细算地安排学校的各项开支,那双冻得冰冷的双手却捧着一颗火热的心。他高兴地告诉我,市民政局去年送来的十台缝纫机已经在发挥作用、、、、、、
就要离开这栋掩藏在高大住宅楼后面,小小又简陋的聋哑学校了。我停下脚步再次回头张望 ,这次探访使我深切感受到的是:世上岂止妈妈好,聋哑学校的老师们都有一颗慈母般的爱心。
十年以后这批孩子们,包括张良,将以怎样的姿态走入社会?
我们翘首以待,同时也希望各方面能多给聋哑学校的师生们一些帮助和指导。
后记:这是我在一九九一年三月写得一篇文章,曾经发表在舟山日报上,为唤起社会对聋哑学校和张良等聋哑孩子的重视。顺便说一下,张良的父亲已经早逝。张良还和母亲住在一起。
延伸阅读
痴孩
这是后来又写的一篇散文,痴孩就是张良。
痴孩是个男孩,刚抱来时两眼神气灵灵,见人就笑。后来一场高烧才留下低能的后遗症,虽不能像正常的孩子那样灵珑乖巧 ,却也憨的可爱。
妈妈去上班,他会把饭菜烧好摆在桌上等妈妈回来吃。虽然烧的很一般,但同龄健康的小男孩不见得会有如此的本领。
当妈妈夸他饭菜烧得好吃时,他会低下头偷偷地笑,那种憨态令人潸然泪下。
爸爸常常几天几夜不回家,每逢这时他就趴在阳台上两眼望穿:“爸爸!爸爸!”他手捂着胸口眼泪巴巴地呼唤着,思念的悲切无法用语言表达出来。爸爸又去打麻将,把工资都扔在麻将桌上,还欠下好多债,为这妈妈常跪在地上哭泣祷告。妈妈说想送他去市里上学,去看病,要很多钱,可爸爸、、、
妈妈回来了,炉灶上的水正开着,她伸手去提,痴孩急忙拦住妈妈的手说:“烫!烫!”他拿毛巾裹住壶把拎下来,灌完水,再拿毛巾示范给妈妈看,他把妈妈当作小孩来照顾。
放壶时不慎碰落一个铝盖,掉在地上发出铛啷脆响,痴孩看见过有人敲着铴锣寻找走失的孩子。他见妈妈呆呆地坐在饭桌前不动碗筷,知道又在想爸爸,痴孩也有灵犀,他抓起铝盖,又抓起锅铲,冲出门去。
铛!铛!痴孩把铝盖敲得山响,又扯开喉咙,口齿不清地喊道:“爸爸回家!爸爸回家!”
痴孩回家,爸爸还没回家。他又趴在阳台张望,突然他跪在地上揪着衣襟喊:“主啊,爸爸回来。” 他学妈妈做祷告。
咣当一声,爸爸回来了。可爸爸的眼神灰暗,眼珠血红,他匆匆环顾屋里,最后目光停留在妈妈刚买回来的一袋大米上,二话不说扛起就走。 痴孩和妈妈抱在一堆嗷嗷地哭。
后来爸爸得了胰腺癌,再不出去打麻将,躺在床上瘦成一把骨头。痴孩给爸爸熬八宝粥,爸爸喝了几口不肯再喝,痴孩嘟起嘴巴呼呼吹粥,吹凉了要爸爸再喝,爸爸又喝了几口,痴孩高兴的直拍巴掌。
爸爸还是走了,痴孩披麻戴孝,举着幡旗,小脸冻得灰青,满脸是泪,一路喊着:“爸爸!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