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大爷是我小时候的一种大爷,因不戴眼镜,不穿凉鞋,不穿大裤衩,而觉得稀有。不过在新疆成型的大爷好像都这样。葛大爷蹬吱嘎响的三轮儿车,穿松紧带的黑布鞋,抽一指长的莫合烟。
他喜欢种各种花草,百日红,秋菊,罂粟,南瓜,葫芦,这些植物在他园子里轮流长出来,有时也一起。我喜欢葫芦,小伟喜欢南瓜,相叔叔喜欢罂粟,我们在他的园子里轮流偷果实,有时也一起。
秋天了,葛大爷没事就蹬着三轮儿卖他的收获,他只在晌午过后才去,从太阳不刺眼开始,到太阳落下去刚好卖完,终于有一天他卖葫芦了,只卖七个,本来他有八个,我偷去了一个。葫芦们在他三轮儿车里颠得沙沙响,响得分不出彼此。有人问他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大爷应道“只是葫芦籽” ーー然后所有人就不理他了。
这一下午没人买他的葫芦,眼看太阳要落下了,最后只有王秋香全部买走了,秋香一年四季穿的少,天不冷,她打扮得袒胸不露乳,唇红齿不白,她走在路上,身后会突然拱出一些人,像蘑菇那样,也有的像竹笋那样。她们先拍打掉钻出土地时带的尘土,然后齐刷刷对着秋香指指点点,她们的手指指的可准了,目光看到哪里,手指必然指到哪,没有毫厘的差错。有时候华婶儿提着菜篮子不方便指点,还得把篮子放地上。
“真是个蛇精”
我问华婶儿你不是都叫她狐狸精吗?
“哼,只有蛇精才买七个葫芦!”
看到葛大爷把七个葫芦卖给了王秋香,群情都激愤了起来, 我也学着华婶儿皱着眉头问他,为啥把葫芦卖给秋香啊你,葫芦里到底卖的啥药啊你?!
“只是葫芦籽。”
这当中也有人是不恨秋香的,比如相叔,且他能一直地盯着秋香从路南走到路北,中间只均匀地眨一次眼。
明明所有人都不愿买葛大爷的葫芦,王秋香也没做过多辩解,只是说了一句话:“凭什么葫芦里就应该装药卖?”所有人都安静了,随后只听到人们喘气的隆隆声此起彼伏,激愤的气氛也只向西蔓延了五十米。
葛大爷冬天会把街上的流浪狗领回家,给狗砌砖筑窝,认真喂养,悉心照料些日子后,再吊死了吃肉,吃肉必喝酒,喝酒必喝一茶杯。有一次他又领回家一条,养了几天,当他找出绳子要杀生时,看看狗,看看绳,迟疑半拍,又把绳缠好挂在墙上,我问他为啥不吊死狗了,他说这条狗太好看,不忍心。我也仔细看了一看,也真是因有了主人照料,这原本四海为家的狗,还原了很多风采,尤其那眼瞳,洁净透黑,清亮深邃,挨近了瞧,能发现里头有些亮晶晶的碎片均匀地散在眼底,形成一片星际和云图。于是葛大爷披了大衣出了门,买回来一截新绳子,小伟说这是他家店里最贵最高级最漂亮的绳子了。你看,若不是大爷对这条狗是真喜欢,也不会用最贵最高级最漂亮的新绳子去吊它。那天他还是只喝了一茶杯。
我问小伟王秋香是好人坏人,小伟摇头不摆手。我问相叔,相叔摆手不摇头。我问华婶儿秋香是好人坏人,她说多穿衣裳她就是好人,穿的少了就是狐狸精,买了葫芦就是蛇精喽。
我问小伟葛大爷是好人坏人?他说这要看老头种不种南瓜,我又问了相叔,他说这要看老头种不种罂粟壳。我又问街上的狗,它们说这要看老头吊它用不用最贵最高级最……好了好了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