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来深圳第十三天,终于要回去了。
昨晚重新打包好行李,母亲絮絮叨叨地数落我不该要扔掉她的东西,我已经不想再纠结这个话题了,起身去找钱包。经常不带钱包,所以一时找不到,于是就问母亲是否有看到。
母亲先说不知道,后又说是不是之前落女友家了,再后来直接责问我为何一定找钱包。
找了半晌,我终于反应过来,母亲一定是留意到我上次特意取现的两千五百元钱了,所以藏起了我的钱包——她知道我必定会为她准备路费,但她不肯收下。
我性子燥,且觉着母亲这样的做法让我很难堪,所以说话开始大声起来。
面对我的冒失,母亲并不生气,反而流出孩童般的紧张表情来。
母亲的神情让我一时不知所措,我当然没有理由冲母亲发脾气,反倒必须反省自己到底是哪里出了毛病。
留在我脑海里的印象,母亲是一位坚韧且凌厉的女子,是被生活的风霜打磨得十分刚强的勇士,从什么时候起,母亲也开始会因为儿子的暴躁而流露出讨好式的紧张表情?
从读书到工作,十多年了,此间与母亲的相处仅在偶尔的电话里,在春节短暂而忙碌的日子里。母亲关心我的学习、生活、工作以及是否找了女朋友是否结婚,我问候母亲是否吃好睡好身体可好,嘱咐她少做点工作多注意身体,等等,几乎成了惯例。
那么我到底有多久没有认真地审视我的母亲,去关心她的生活和所思所想?
也许,母亲于我而言一直还是那位严厉督促我进步的坚韧女子,我于母亲而言一直还是那位任性叛逆未曾长大的孩子。
而现在,我急于回报,而母亲早已习惯付出还未学会索取。
我呐口无言,于是只好打住,母亲也不介意,只是继续念叨着琐碎的事情。
今天早上,朦胧中被吵醒,摸到手机一看,才五点四十。天还没亮,只有窗外透过来一点点的光。母亲没有开灯,我听着她从米桶里舀了两杯米,听着她开小了水龙头淘米,听着她给电饭煲插上电,然后,听着电饭煲底盘炙干内胆外壁水渍的滋滋声,又睡着了。
再醒来已经六点多,洗漱完就开始吃饭,我劝母亲多吃点,要在路上折腾一天,不吃饱了怎么行。我自己却没什么胃口,早上一贯很少吃东西。
吃过饭,我跟母亲说别洗碗了,检查一下有没有落下东西,自己去卧室换衣服。穿好衣服,揭开母亲昨晚一直卧坐的位置,床垫下边果然找到了我的钱包。
出来发现母亲已经把碗洗完了,把钱塞进母亲的钱包里,她还想拿出来,我摁着嚷嚷了几句,母亲终于不再挣扎,我们默默拉着行李去车站。
八点十分,我站在长长的队伍后边,看着母亲随着人流一点一点往前挪动,看着母亲吃力地将行李拖上安检闸机,看着母亲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一时伤感填满胸臆。
我知道,母亲一直在心里想着,她有一个儿子,她要对他好;我也在心里想,我有一位母亲,我要对她好。而我们都忘记了,应该留一些时间,彼此认真沟通清楚——我打心底期望你应该怎样过好生活。
母亲已经54岁了,她的青春已经不在,而她现在仍然想的是怎样照顾我。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现在已经应该接受赡养了,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如何给自己计划一个“幸福”的老年生活。
如果若干年后“我”被生活耗尽了耐性,变得不再有心照顾她的生活;如果若干年后生活不像想象中的那么美好,我困于生计,不能很好照顾她的生活;甚或是,如果某一天意外降临,我来不及看着她老去,她的生活该怎么办呢?
——我没有答案,所以更加伤感。
下午六点,母亲给我打电话,告诉我说父亲去了信阳接她,他们已经在回家的火车上。
晚上八点,母亲给我打电话,告诉我他们已经下了火车。
从火车站到我家要走过一个广场,横穿过一条马路。八点多天应该已经黑了,但广场和马路上的路灯应该已经亮起,借着灯光他们应该很快就能到家。我知道母亲一路上会跟父亲说很多的话,只是,我听不到他们会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