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眼;我要这地,再埋不了我心;要这众生,都明白我意;要这诸佛,都烟消云散。
五百年前,他是齐天大圣,是天庭诸佛诸仙闻之色变的猴子,是众妖心目中的大英雄。开始的他,闯地府,搅龙宫,反天庭,痛痛快快地闹了个天地翻覆。五百年后,没心没肺地行走在取经路上,阿瑶的桃子还在,紫霞的晚霞还在,闹天宫的兄弟们还在,郁郁葱葱的花果山也还在,但是这些,却在他的记忆中渐渐消亡。所谓的斩妖除魔,不过是如来设下的一个又一个圈套。度不过观音就来搭把手。我给你设的套,你过不去我还帮你,你看看,多够意思,这就是领导啊。
西行路上,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打怪,但是却永远都没有办法升级。西游,一直以来,都不过是一个骗局。有他在一天,天庭那些老头子们就有所忌惮,老头子们想要安生,最好的方法就是除掉他,但是有没有人能打得过他。西行,取经,成佛,便是给那猴子洗脑的冠冕堂皇的借口。所谓许诺的成佛,不过是让他忘了过去的一切,否定过去的自己,将从前所做全部视为罪孽。成佛,不过是幻灭,抛弃了爱与理想,变成了毫无感情的泥像。
曾经热血,他还是杀死了那个无所畏惧的自己。
那英俊的元帅最快乐的事儿就是静静地陪着那个叫阿月的姑娘从微尘中选出银色的颗粒,她用了八十万年选出了十亿亿万银尘,散落在天河四野。最爱的人,最美的景,此刻的他,应该是最幸福的。命运最喜欢开这种好景不长的玩笑。
如果你一直都是一只猪八戒,就不会有痛苦,会和神一样幸福。
最终他还是没有吞下那颗红色的药丸,他不想忘,他不会忘。
我反抗不了人,人也反抗不了神,我们这个世界的无数精巧设计中的零件,一个推动一个,无休止地转动着,没有区别。你懂的越多,你就明白你操纵不了它的运作,越明白自己的渺小、无力。从这一点上说,猪比人伟大。
他不想上西天,不想成佛,不想忘了阿月。成佛便成空,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
他是一只猪,但他很帅。
他一直向前走,也不停下,因为没有人让他停下。孙悟空大闹天宫的时候打碎了琉璃盏,一开始不明白打碎个琉璃盏而已,搁现在也就一玻璃杯,咋就能让王母发那么大的脾气。久了才懂,琉璃盏已经不是琉璃盏了,它被赋予了王母的权威。猴把它cei了,王母又治不了猴,那王母肯定觉得自己的尊严与权威收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啊,我治不了猴还治不了别人吗!于是王母就迁怒与旁边待着的卷帘大将,卷帘大将也欣然背锅,下凡找了五百年的玻璃碎片,只为圆满以后重返天庭继续卷帘。
而当他再次回到天界的时候,大神们似乎已 经忘了还有这么一号人。他心中的执念仍然没有放下,打斗中受了伤也要死死地把只差了一片的琉璃盏护在怀里。愚蠢至极,愚蠢至极啊!
他一直向前走去,沿着神告诉他的路。
狂涛扑过来,卷走了他。
如自在的流水,又如深不可测的湖泊。他是我最读不懂的,堪破万事万物,却仍然走在西行路上;追求自由,却又不打破界限。猴子腰系草裙问:那人是谁?将来我若有他这种气派,也不枉此生。但其实堪破所有却又无力改变比什么都不懂要痛苦一万倍,一旦另外三个失控,这笔账全部要算到他头上,就因为他是金蝉子。相比于玄奘、金蝉,我更愿意叫他江流,他死了,他又活着。
从江上漂到金山寺,从小和尚到高僧,他何尝不愿做个普通人,死生却又被人操纵,挣不脱所谓的命运,不过是神佛的安排。空有一身的哲思而无用武之地,只能宽慰他人抑或自己,相逢皆是缘,缘尽莫强求。这世上没有什么不能失去,只不过或早或晚。
最喜莫过于大殿论法,酣畅淋漓,令人直呼过瘾。任是江流,心中也有难解疑惑,天下万物皆归于空,那这人到尘世浮沉,为的,又是什么?
漫天神佛面前,谁也主宰不了自己的命运,成佛便成空,无爱无恨,无欲无嗔。成妖便热血沸腾,却永远,都无法知道自己的路通向何方。神,是依赖人和妖存在的,没了他们,敬畏和供奉随之烟消云散,而神,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漫漫人生路,终有宿命。但,是不是无论如何选择,都会走向同一个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