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说《一句顶一万句》是中国版的《百年孤独》,两部作品最大的共同点就是贯穿通篇的“孤独”。
生命中曾拥有过的所有灿烂,终究都需要用寂寞偿还。
过去都是假的,回忆是一条没有归途的路,以往的一切春天都无法复原,即使最狂乱且坚韧的爱情,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一种瞬息即逝的现实,唯有孤独永恒。通俗的讲就是过去的一切都是浮云,都是假的,只有孤独是真实的,是永恒的。
孤独到底是什么?它是一种情绪,一种状态,是一种不可改变的人生命运。对于这些我们每一个人都会有独特的体会。马尔克斯和刘震云之所以特别,就是他们所在的那这个民族的不同风格。作家之所以伟大就在于他对自己的生活有独特的发现,同样的一天,同样的一件事儿,同样的一个情感,在他的视线中就会呈现出独有的特点,这就是文学。
读《一句顶一万句》,看到的是中国式孤独。
中国的孤独是人跟人之间有无比庞大的关系网,可是在越热闹的时候,你越发现自己很孤独。
刘震云界定人跟人之间分为两种,一种叫说得上话,一种叫说不上话,这个分法简单粗暴,但很有效。你拿这个坐标一画,就发现自己的生活也这样,无论家人、朋友,还是夫妻,一旦说得上话了,人就亲了。那反过来,说不上,人就远。
当年康熙后院粉黛三千,但他最惦记的人是容妃,康熙到容妃房里,最爱说的话就是:“朕想跟你说说话。”后来他不得已废了容妃,再想找人说话,已经是人去楼空。一个千古大帝,身边连个能说话的人也没有,这种感受一点也不稀奇。
我们手机里通讯录联系人成百上千,名字一个个翻过去一旦遇到事儿扛不住了,你能说话的人有谁?
刘震云发现了这种感受,他就敏锐地表达出来:“一个人的孤独不是孤独,一个人找另外一个人,一句话找另一句话,这才是真正的孤独。”
小说中,有很多非常现实的问题。比如卖豆腐的老杨和赶大车的老马,明明心里面互相看不上,但是老杨一遇到事儿就要找老马去商量,为什么呢?
老杨说:“同样一件事儿,别人只能看一里,他能看十里,别人只能看一个月,他一下子能看十年。”所以老杨巴结了老马一辈子,但他发现老马对自己并不经心,活了一辈子都没活出个朋友。
书里还说:原来世上的东西都绕,中国人的一个习惯,就说一件事儿的时候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另一件事儿,再说第三件事儿,一件事儿扯着八件事儿。到头来就忘记了一开始的初心是什么。
大家都有寻找说得上话的人这种需求,人人都需要沟通,可是不爱说话的人有时候他不是不说话,不是不爱说话,是没有遇到能说得着的人,所以他那个说话的密码就打不开。
杨百顺的私塾老师老汪也是如此,老汪对《论语》的理解非常深,但他常常跟别人说不到一块儿去。《论语》里面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我们解读就是远方来了朋友,孔子心里很高兴,说:“不亦乐乎。”但老汪说什么呢?高兴个啥?这恰恰是圣人伤了心,为什么呢?
如果身边有朋友,心里的话都说完了,远方来个人来干啥呢?不是添堵吗?恰恰是身边没朋友,才把这个远道而来的当朋友,想要跟你说说话,可这个远道来的人是不是朋友,还两说着呢!
这个人很有意思,每到初一十五,老汪就自己到外面闷着头走上一通,去找谁?他不知道,走到哪儿,他说:“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就也没个啥目标。
老汪有一个女儿,叫灯盏,老汪跟灯盏也没啥话说,结果有一天灯盏掉到水缸里淹死了,老汪也没说什么。
直到有一天,看到家里有一块月饼,上面有灯盏咬的这个牙印,老王突然就哭了。灯盏嘴馋,早些日子见家里买了月饼,就偷着咬了一口,现在老汪看着月饼,突然想跟灯盏说说话,可是已经说不了了,就只能把话藏在心里。
老汪的后半生也不说话,他捏了半辈子流泪的面人,这就是老汪的孤独,这就是中国式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