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出营寨一段路,禹闻到一股甜香味。他甩甩头 ,那种香味越发浓烈,熏得他头晕脑胀,加上喝了不少酒,愈发昏沉。
禹在迷迷糊糊中看到娇在紫藤树下巧笑嫣然,他忘乎所以大喊:“娇,我回来了。”整个人摔倒在尘土中,半天没动弹。
路边树下黑影中,走出来几个人围住禹。缪利满脸坏笑,对一个身着蓝袍的老妇说:“姐,他倒了。你的药就是好用。”
老妇缪离蹲下身,从蓝袍中伸出双手摸摸禹的头,她的脸部虽然皱纹纵横、枯瘦如柴,一双手却雪白纤巧、圆润细腻:“你们可以动手了,大禹纵然英雄盖世,也挡不住我的离魂散。更何况他喝了那么多酒,体内血气奔涌,效果更好。”
缪英吩咐身边的两个心腹:“快,找个地方把他埋了。”
两个手下抬起禹,起身树林走去。
缪利心满意足盘算着:“听说禹娶了涂山狐族女儿,传闻谁能娶到涂山女,便能家业兴旺,称王雄霸一方。”
“此次禹醉酒落水溺亡,我取而代之,带人凿开涂山。涂山狐族必然感恩戴德……”
“是呀,缪首领好算盘。”一个洪亮的声音响彻耳边。
一群人突然围过来,火把攒动中,禹完好无损站立在缪利面前,他身边是刚才一起喝酒的几个部落首领。
缪利有些恍惚:“咋回事?”
禹笑着说:“缪首领,我来替您往后说,涂山狐族必然感恩戴德,将女儿改嫁于我。舜帝也会因我治水有功,大加封赏。”
缪利惊愕:“你怎么知道?”
禹说:“几日前,止浩仅找到二十多人,你猜我必会来找你。涂山氏首领深知你的为人,提前为我准备好解药。”
“你一方面为了除掉我,另一方面为了洗脱嫌疑,特意邀请附近几个部落的首领一起宴饮。”
其他几个部落首领怒目相对:“要不是大禹派人拦着我们,我们怎么能知道缪帮主的周密计划,您真是棋高一着,连我等都成了棋子。”
缪利姐弟哑口无言。一个首领清清嗓子说:“唉,各位,既然大禹没事,我们一起商量行商量如何抗洪才是正事。”
禹接过止浩递过来的一个布包,他打开布包,里面是几块上好水晶,晶莹剔透,在火把光照下流光溢彩,黑夜也难掩其风华。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禹说:“诸位,着就是我在涂上山谷中捡到的水晶,此次凿开涂山,意在引洪入海。各部落派人参与,挖到的东西是什么,你们不好奇吗?”
他接着说:“你们一定听过传闻,涂山山谷是由涂山之灵和狐族守护。前几天,狐族已经自行毁坏灵台,搬离山谷。”
首领们摇头叹息:“为了治水,狐族牺牲够惨烈。”
“大禹,我明天把部落里的所有青壮年都派到涂山。”
禹走到缪利前:“缪首领,你呢?”
缪利直勾勾盯着那几块水晶:“没问题,提前说好,谁挖的归谁。”
禹大笑:“一言为定。”
回到涂山,皋陶已经指挥人把灵台碎裂掉下的所有石头和水晶搬到狐族驻地。禹指挥人把鹰形石和紫藤移至涂山东南树林外,管逢依然负责看守进出狐族住地通道。
皋陶原本安排他养老。管逢愣是坐到皋陶山洞门口又哭又闹,还扬言绝食抗议。皋陶拗不过他,只能让他继续干。
涂山临近部落聚足三千壮年男人,皋陶也派来本族青壮年,乌压压来到涂山。此时,望江带来舜帝调配来的物资,锤子、锄头、粮食、衣物源源不断运到涂山。
望江告诉禹:禹的父亲鯀已经仙逝于羽山,母亲修己被舜接到帝都平阳。
舜帝让望江带话给大禹:举天下之力,一定凿开涂山。
禹举目望向平阳方向,目光深沉。望江欲言又止,止浩拍拍胸脯:“大禹,先凿开涂山,其他的……”
禹挥手:“我知道。”
禹把所有人也分成两拨,昼夜不息在山谷里开挖,再把挖出的土石运至在两侧涂山脚下。
他身着短衣,赤裸着胳膊,举着大锤一下下砸向石头,他心中默念:“为了父母、为了衷叔、为了娇……”
寒来暑往三年多,禹带领三千人顺着山谷径直往下挖。在灵台之下藏着一个巨大水晶矿。挖出来的水晶质量上乘,其中还有不少有颜色的,粉色、紫色和蓝色。
缪利派人将水晶运至各地,换来牛羊、衣物和各类用品。天下女子们争相佩戴水晶饰品,头发上、手上、脖颈上挂各色水晶成为时尚。闻此消息,不少人自发来到涂山。
缪利带人牢牢占着出产水晶最多的那块地,其他人不干了。禹召集所有部落首领开会,一番争论后达成协议,把山沟里的地分为十块,把所有人按部落和人数分成十队,轮流挖,三天轮换一次。
缪利虽然很不满意,碍于其他人多,倒也隐忍了下来。山谷中央挖成一道深约百丈、宽约五十丈的深沟,深沟前后贯通涂山。
深沟两侧上架着楼梯,一直通到底部。楼梯上插一支支火把,在黑暗中犹如无数个巨大之字,照着一个个身影,这些身影低头负重前行,这些身影印在壁上,影影绰绰,。
禹站在深沟前,凝视着眼前一个个忙碌的身影。此刻的娇在做什么?怀拥幼儿酣然入睡,还是在抬头望月。
他已经有三年没见到娇了。约一年多前,他曾去找过皋陶议事。路过树林,从他和娇的木棚前经过,里面传来咿咿呀呀的婴儿哭声。那刻,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唤醒,树林里的吹过来的风都无限温柔。
他正要走过去。望江急吼吼跑过来,说山谷里缪和别的部落发生争斗,凿山的工具顿时变成武器,一时间伤了不少人,已经死了好几个人。望江说罢拉着禹往山谷狂奔而去。
凿山之事千头万绪,时而供应不畅,时而有人病倒 ,时而有人哄抢水晶。禹只得四处奔忙,到处救火,一刻也不得闲暇。
眼见深沟很快要见底。今晚难得清净,月光清冷,两侧山头在月光映照下,如两个巨人阴恻恻矗立着。
止浩笑眯眯走过来,步伐轻飘飘的。
禹问:“有什么开心事?”
止浩看看周围没人注意到他们。他冲禹做了一个鬼脸:“大禹,我要成亲了。”
禹的拳头砸到他肩膀上:“怎么不早说?”
止浩说:“今早才定的。”
“谁家的女儿?”
“黎首领的女儿。”
禹陷入沉思:“黎,缪旁边的一个小部落?”
“是的,黎的首领黎樊前几天来山上送粮食,她女儿黎珍也跟着一起来,我们就认识了。”
“可曾找祭司对生辰八字?”
“还没,明天就去。”止浩摸摸头。
他突然问:“大禹,你看那边。”
禹顺着子浩的手指方向看去,刚才还莹亮如玉的月亮变成了红色,山谷的一切都披上了一层诡异的红色。
深沟里传来杂乱的奔跑声,无数人的尖叫声传过来:“快跑,快叫人去。”禹情知不妙:“拿弓箭。”他和止浩刚跑出十步远,身后地动山摇,他们回头。
一个怪物站在他们之前站的位置,怪物是绿色的。高约两丈,硕大的脑袋上长着六只眼睛,两只在头顶上,两只在正中,两只在下巴上,幽幽发出红光,犹如六个巨大红色水晶镶嵌在头顶上。
怪物浑身长满触须,那些触须像粗大的绿色藤蔓。触须扫过之处,树木尽断、石头碎裂、沙石飞舞。禹和止浩左躲右闪。禹快速抽出随身小刀,瞅准机会向离他最近的触须狠狠砍去。眼见小刀快要砍到触须,一根细小的触须快速灵活卷住刀刃,禹只得扔下刀。
那个怪物继续挥舞着无数条触须,犹如大章鱼向禹和止浩扑过来。禹一把扯住止浩:“快跑。”他们俩向前狂奔,这时他们放眼望去,整个山谷中到处是这样的怪物,至少有上百只。
几千人惊呆了,有的四处乱跑,有的用手中的锤子、锄头一顿乱敲,怪物用触须勒住一个个人,将他们甩出老远。好些人被扔进深沟里,惨叫声、落地声、撞击声不绝于耳。
一支箭檫过禹,飞向身后的怪物。无数只箭纷纷飞向怪物。怪物用触须卷住箭支,竟然未能伤它分毫。
各部落首领快速集结部落里的弓箭手反击,正是缪利指挥弓箭手向禹身后怪物放箭。禹终于暂时摆脱怪物的纠缠 。他一跃而起,站在一个大石头上,伸手接过望江向他扔过来箭袋。在电光火石间,禹拉满弓,向怪物的头射过去。
噗呲,箭射穿了怪物脸上正中的一只眼睛。绿色血液从怪物脸上流下来,怪物伸出一只触须拔下箭,吃痛继续挥舞触须向他们扑过来。
其他人见状,纷纷将箭射向怪物头部。怪物的四只眼睛被射中,下巴上的两只眼睛被触须严严实实保护着。它发出震耳欲聋的嘶鸣声,卷起缪利身边的两个人,将其高高举起,那两个人挣扎几下,晕了过去。
禹正在一筹莫展之际,一道白色的身影闪电般横在他们和怪物之间。一只通体白色的狐狸,九条尾巴竖立,身上如同披上一大团洁白云彩,是娇。娇并未回头看她的夫君,她高昂着头,姿态优雅从容。
仿佛在她眼中,眼前的不是怪物,而是一群向她跪拜的小白兔。一串歌声从娇的嘴中发出,歌声像林中鸟鸣、漫天晚霞,也似黑暗中的相对怒目。
她面前的庞大怪物逐渐安静下来,怪物丢开那两个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半睁着下巴上仅剩的两只眼睛,迷醉于娇的歌声中。
娇唱着歌,穿梭于山谷间。整个山谷也安静下来,怪物都停下来,在月光中一动不动。
在每个人眼中,眼前的一切变得飘忽、变得虚幻,他们的思绪被娇的歌声托着,有的飞回部落里最美的女子身旁,女人们明眸善睐,巧笑嫣然;有的则坐在大堆猎物面前,部落首领正对他说:这些猎物都是你打的……
缪利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坐在一大间屋子里,里面堆满各色水晶,门外外,一大群其他部落的首领用哀怨和嫉妒的眼神死死看着他。
禹看到一个男子,这个男子和他长得剑眉高鼻,身材容长,眉宇之间英气蓬勃。如同另一个禹,只不过这个男孩更年轻,皮肤更为细腻白净。
这个男孩身着华服,所到之处四周人皆跪伏于地。他正一步步走向一个高台,高台上放了一张石椅,椅背上镶嵌着大颗水晶、宝石、玛瑙,在阳光映照下反射着七彩光芒。整个高台金碧辉煌。
这个石椅似曾相识。禹的头被人重重拍了一下,他猛然惊觉。皋陶站在他眼前,递给他一大把箭。皋陶指着山谷中的这群怪物对他说:“用这个。”
禹连忙搭建张弓,射向怪物。怪物还沉醉在娇的歌声中,此刻突然被袭,习惯性用触须档箭,可当它的触须一碰到箭,像抓住烙铁一样,绿色的触须瞬间变成红色,触须滋滋冒烟,红色逐渐变黑,如同木材被烤焦了,发出恶臭。
怪物在原地愣了片刻,突然回头,一阵风般跑到深沟边,后脚蹬地,纵身跃入深坑。其他怪物也纷纷被攻击,转而跃进深坑,深坑底部传来一阵阵轰隆隆的声音,尔后便是黑暗、寂静。
望江和缪利、其他部落首领指挥所有人清理现场、救治伤员。
禹才发现箭头是石头磨的,明显看的出,箭头是在仓促之间磨制,表面凹凸不平,一点都不锋利。他之前用的箭头皆是由上好生铁所制,再加上禹独有的臂力,可达到百步穿杨的程度。
皋陶解释:“这是我们合族老小和女人在这几天匆忙磨制的,外形自然不够美观。但是,这是有灵台石磨制,天性能克制水魔。”
止浩捂着胳膊,惊诧说:“水魔?涂山还尚未挖通,它们怎么跑过来的?”
皋陶示意,他们来到一个僻静的木棚里。
皋陶抓住子浩:“这得问你,臭小子。”
止浩一脸狐疑:“我?”
“你最近几天和黎首领的女儿走得很近?”
“是呀。”
“你准备娶她?”
止浩得意洋洋接着说:“是呀。这你也知道啊!”
皋陶苦笑,继续问:“你知道黎供奉的圣兽是什么?”
禹说:“每个部落都有供奉的圣兽,比如缪供奉黑虎,苗供奉朱雀。至今我不清楚黎供养的圣兽是什么。他们自己也讳莫如深。”
皋陶点头:“他们自己当然不好意思说,其他部落供奉的是神兽,可以镇宅、辟邪、招福。黎供奉的是水魔,是凶兽。”
止浩问:“他们为什么供奉水魔?”
“具体细节我不清楚,据传闻是三百年前,黎首领母亲和水魔有瓜葛,黎首领拗不过母亲,便动员合族上下供奉水魔为圣兽。”
禹点点头:“那个首领倒是孝顺,可不知此举以后为招来多少祸事。怪不得今晚我没看见黎的人。止浩,你可有印象,缪利意图谋害我那一晚,有一个首领出来替他说话。”
“那个人就是黎樊。”
禹叹叹气:“黎此次引来水魔,我猜是和缪提前暗自勾结,意在赶跑我们所有人,独霸涂山。怪不得那个黎首领前几天借口来探虚实,连女儿都带过来。”
止浩此时脸上红一块白一块,他喃喃自语:“怕不会吧,怕不会吧。”
此时望江走过来说 ,伤亡人数已经清点出来,死了三百多人,伤了一千多人。
禹一字一句说:“我记住今天,那么多人不能白死。”
皋陶拍拍禹:“现在不要轻举妄动,我们没有十足的证据,而且缪今晚表现得很勇敢,根本没让我们抓住任何把柄。 况且黎本身是小部落,负责运输,他们今晚不在场说得过去。”
禹对皋陶躬身行礼:“多谢首领,今晚多亏有您和狐族。”
皋陶一边回礼一边说:“黎族的这些秘密,世上罕有人知道。这事还是我父亲悄悄告诉我的,大概两百多年前,我爷爷还是个男孩,他到黎参加首领的婚礼,阴差阳错,无意中知道了这个秘密。”
“他当时非常害怕,不敢跟别人说。后来他接任部落首领,担心给我族招来不必要麻烦,更是守口如瓶。到临终时,才和我父亲提起,交代我父亲留心防范。”
“同时他还得知,缪首领从女儿中挑出一个,叫称呼为碧人,赋予专门法力,终身未嫁,负责和水魔感应、联络。”
止浩问:“缪的碧人就是黎珍?”
当他得到皋陶确定回答后,额头渗出大滴大滴的冷汗,扑通一声坐在地上,目瞪口呆。
皋陶叹叹气:“一般碧人从不出门,除非引导水魔。前几天我见缪首领把她女儿带上山,预感不对劲,便提前做准备。”
禹的思绪中,突然跃入一个白色身影,优雅灵巧,九条尾巴在血红的月光下犹如高高树立的旗帜。他想起娇:“首领,娇呢?我刚才看见她了。”
皋陶叹叹气:“娇刚才动员全身灵气镇住水魔,她自己力气耗损,危在旦夕,我已经命人将她送到一个清净地方,修养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