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徐泽阳
可能有吧,那又能怎样呢?不过是自己多了个借口罢了。
阿信将眼睛眯上,轻叹了口气,不一会儿,眼前竟逐渐明亮起来:那件事便像电影,又在他脑海中缓缓拉开了帷幕。
周围一切都变得那样安静、自然……没有了一车的喧嚣,有的只是似曾相识的教室、一个个惟妙惟肖的认真面庞。
黑板上,班主任杨头儿仍在有条不紊地画着他的抛物线,依然是那副二十多岁的年轻模样。
实际上,他已经三十多了。只是白净的皮肤、炯炯有神的双目,除了眉梢眼角些许并不分明的纹路,外加一个锃光瓦亮的光头,真的很难再发现岁月的痕迹。
平日里,他对学生很好,有时还和阿信他们开开玩笑、讲讲段子。所以在他的课上,同学们大都十分给面子,就连活泼如姚贝那样的,也会非常安静。
课前杨头儿告诉阿信他们,这堂课极其重要,考试一定会考。几乎所有老师都会这样讲,阿信他们早就习惯了,只是没有一个敢挑明的。这就和买保险一样,虽然你基本确信自己不会用上,却仍然会买。
不管怎样,阿信听的十分认真。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杨头儿,看着他在黑板上将公式不断地转换,脸上的表情就像他打了蜡似的光头,在教室悬着的白炽灯下显得光彩熠熠:他已经无所顾虑了。
这时,旁边座位传来了极不和谐的沙沙声,那是姚贝在桌上快速画着什么。刚上课的时候,阿信就注意到了,只是他正沉浸在自己的喜悦当中,并不想理睬她。可是姚贝却越来越过分了。
"沙沙,沙沙沙……"
笔尖在纸上不断地摩擦,带着渐快的节奏,连声音也响了几分。
阿信觉得耳边苍蝇乱飞,不断刺激着他刚刚冷却不久的神经。他再也忍受不了,偏过头去,瞪着姚贝。她仍在那里疯狂画着,丝毫没觉察到阿信逼人的目光。
"姚贝。"阿信悄声道。
姚贝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只是那手仍保持原有的姿势,好像随时又要开工似的。阿信觉得耳畔瞬间清净了不少,懒得再言语,默默转过头看向黑板。终于安静了。
可好事不长,仅仅过去一分钟,那恼人的声音又开始向阿信的耳朵发起进攻。音调更急更高了,就像赌气的孩子,带着一股挑衅的意味在黑夜里歌唱。
阿信觉得脑子要炸了。他沉下脸来、压着声音,带着一丝恶狠狠的坚决向姚贝喊着,"喂,姚贝!"可姚贝并不理他,他的声音就像是自带了消音装置,出口的瞬间就注定了灭亡。
阿信觉得心头一把无名之火在熊熊燃烧起来,想要发作,偏偏又在数学课上,他竟然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姚贝,安静点可以吗?"阿信商量道。
姚贝这才转过身来,阿信看见了她的眼睛,怔住了。他从没见过这样一双眼睛,冷漠、无情,隐隐还泛着血色的光。阿信不知所措,可仅是一秒,那双眼睛又变得悲伤、柔弱起来,泪水也忍不住在眼底里集结。
"你怎么了,你没事吧?"阿信心头一紧,忙柔声问道。
谁知姚贝并不领情,用干燥的手背抹了下眼睛后,倔强地偏过头去。"关你屁事!"她忽然骂道。
这声音不大不小,却吸引了课堂上众多的目光,就连讲台上那位也停止了讲课。
阿信有些慌了,好在及时反应了过来,迅速看向黑板,端正坐好,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他唯一担心的是兰,此刻,她心里会怎样想呢?
课堂最终恢复了原样,杨头儿那磁性的嗓音又在教室里回响开来,阿信却有些心不在焉了。姚贝刚才的表情深深地映在他的脑海里,捎带着那句"关你屁事"不断在耳边作响。她是怎么了?阿信忍不住想去问她,最后却只能用余光偷偷打量着她。
姚贝此刻已停止了动作。她垂着头,目光不知飘向何处,左胳膊下压着一张纸,想来便是她乱涂乱画的那张了。
阿信的全部好奇心都被那纸吸引住了,他努力的想从露出的小半截纸上发现端倪,可是……那小半截纸被涂的黑黢黢的,实在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他想要放弃了。
谁知,姚贝好像是要打开抽屉。她抽起左侧胳膊,手掌一带,那张纸便飘飘荡荡,最后落在了阿信的桌子底下。她的目光也随着那张纸飘落了下来。
阿信连忙弯腰把纸捡起,眼神却快速从纸上扫过。他发现纸的右侧、线条不太密集的地方,打着几个大大的、深深的叉,隐隐约约可以看出一个"阳"字来。
"阳"字嘛,阿信想,肯定是徐泽阳,不会错了。他轻轻地把那张纸放在姚贝桌上,脑海中就蹦出一个人影来:
夕阳浸染的三中校门口,一个瘦高个的男生正站在路旁的台阶上,若无其事地抽着烟,吐出的白色烟雾,迷醉了他那张帅气又略显痞气的脸。
姚贝仍呆呆傻傻地盯着阿信桌子底下看,过了半晌,她才缓缓回过头去。她不会知道,眼前的同桌,已经将她的遭遇猜到了七七八八了。
10.偶遇
徐泽阳是姚贝的男朋友,阿信知道他纯属偶然。在那之前姚贝没告诉任何人,当然也包括阿信。
一个星期五晚放学,大概是一个月前了,阿信像往常一样,沿着江苏路向下,在与人民路相交的地方有一个公交车站,阿信在那里坐车回家。
一路上阿信自在极了。没有课堂压抑的氛围,没有学校高压的统治,他就像一只挣脱牢笼冲向蓝天的鸟儿,口里哼着许嵩的"半城烟沙,兵临城下",脚上迈着松散的步子,晃晃悠前行。
在路过三中门口的时候,阿信被密集涌来的人潮拦了下来。他索性站到路边,休息一会儿。忽地,他瞥到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龙翔中学的校服,一个瘦高个的男生和她并排而立。
阿信想看清楚一些,便假装前行,边走边斜着眼瞅着这俩人。
当那张熟悉的脸庞完全映入眼帘时,阿信才从心底里相信那的确是姚贝。不由得对她身旁的男生也来了兴趣。
他偷偷打量着他。只见他站在路旁的台阶上,左手搭在姚贝的肩上,右手插在自己松垮的牛仔裤兜里,嘴上叼着一根燃着的香烟。烟雾弥漫,落日的余晖将两人的身影拉的老长、老长。
阿信感到吃惊。他没想到姚贝竟如此直接、毫不在乎,虽然她不像是胆怯的人,可……
要知道,龙翔中学的管理之严是山城出了名的,可以说,正是这一点撑起了它极高的升学率。学校三令五申,严禁早恋。一旦发现,不但要请家长,还会记大过一次。
阿信可以理解的是,凡有压迫的地方,总会有反抗,或明或暗。青春期的我们,总喜和逆反结成朋友。可是,这条路是众多龙翔老师回家的必经之路,其中就包括同学口中,令人谈及色变的刘大主任。姚贝的做法实在太高调了。
虽说王锐同学,曾光荣而勇敢地用实际行动打了学校的脸;他不仅通过广播站向邻班班花苏晓示爱,还当着刘大主任的面和她牵了手;可谁有像他那样作为房地产开发商,同时又是校长老同学的爹呢?
姚贝曾嘲讽过王锐,说像他那种家伙还能追到女孩子,可见在现实社会中,人在金钱面前有多么的可悲。她不愿做一个没有追求的人,可真让阿信看到她的追求,也是忍不住笑出声的。
阿信本想提醒她,想想还是算了。姚贝并不笨,其中利害她不会不知;况且三中是出了名的混子学校,这男生也不像什么好学生,他又何必自讨没趣呢?阿信决定装作没看见。可姚贝偏偏看到了他,还向他招手。
"喂,阿信!这里。"
阿信就像猛地看到了他俩,快步走上姚贝面前,问她,"嘿,你怎么在这儿?"
"你是假装没看到我?"姚贝有些生气。
"怎么会呢?"阿信讪讪地笑,又瞅着她身旁的男生问她,"你男朋友?"
"嗯,他叫徐泽阳。"
姚贝看上去很甜蜜,她扯了扯徐泽阳,下巴冲着阿信扬了扬,介绍说:"这是阿信,我同桌。"
"哦,"那叫徐泽阳的男生把头偏了偏,话是对阿信说的,"你好。"又吸了口烟,嘴里腾起一阵烟雾来。
阿信被呛得咳嗽了两声,姚贝也尴尬地皱起眉头。真是个人渣,阿信心中骂着,神色不变分毫。他又和姚贝闲聊了两句,就准备离开。姚贝叫住了他。
"阿信,别和别人讲。"
"好,不过大姐,你最好还是低调点。"阿信戏谑道。
"知道了。"
走过一段路后,阿信忍不住回过头去。川流不息的马路旁,那两个人还按原先的姿态站着,丝毫不顾及路人的目光。阿信轻笑一声,自己的话她真的听进去了吗?
从那之后,阿信就再也没有见过徐泽阳了。姚贝也不提他,这让阿信不禁怀疑,在她的世界,是否真的存在过一个叫徐泽阳的家伙。
不过阿信确实想多了,不提不代表没有,可能是一种另类的保护。有人说恋爱中的女孩都是傻子,现在阿信却不得不重新审视这句话的真实性了。
以前,阿信经常看到姚贝用手机聊天,有时在课上,大部分在课下,还会忍不住呵呵傻笑。阿信本以为她就是那种性格,从未将这种行为和恋爱什么的联系起来。等他发现后,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的可笑。他总是一副看透世间一切的样子,那不过是一种幼稚的伪装罢了。
再后来,阿信就算看到姚贝那些表情,也觉得顺眼多了。那不是一种没有任何缘由的发疯,只是人世间,最正常不过的一种感情表达而已。
可是凡事总不是那么绝对,没谁规定过恋爱一定要快乐、幸福。悲伤、难过、愤懑,从某种意义上讲,或许才是爱情的最高表达,这一点也是阿信从姚贝身上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