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舅是六点敲的门,三舅今年四十五了,三舅老家有一个老婆两个孩子和两百只羊,三舅坐着三个小时大巴车来城里找网友,然后喝酒到天明,三舅不识字,但三舅懂生活。
但比起以前,三舅还是老了。
三舅的头总偏左30度的,据说是小时侧睡所致,据说后来因为这个讨不上媳妇,所以找了现在的“四川侉子”三妗,当然我知道主要是因为穷。
三舅家的电视收的台最多,小时候但凡我去,三舅就会早早把有电视那屋收拾出来,给我铺床叠被,通常我都是连看几个通宵,每次从三舅家回来都需要休息好几天才能缓回来,好多电影都是那时看的,三舅算我电影世界的第一个启蒙者。
三舅属于那种好玩贪鲜的大人,记忆中有一次,三舅骑自行车带了四个人,后来网上看到开挂的印度人骑车,才想起来这都是三舅当年玩剩的,三舅是当年村里第一批安装电视锅的人,后来有了wifi,也是村里第一个安无线网络的,三舅有微信群数十个,网友遍及周边县市,是亲戚里抢红包最快的,有一次三舅为了炖狗肉,不惜骑摩托车十几里去邻村网友家取一碗老汤,平时高兴了就是杀鸡宰羊,也是村里最早开上小汽车的那批人。三舅的朋友圈展示的就是天晴放羊天阴吃酒的生活,这确实是三舅的生活常态。
三舅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所不能,可是在管教孩子方面却有些无可奈何,三舅有一子,前两年赶潮流又生了一个姑娘,可谓双全,只是在教育上捉襟见肘,儿子学业无成,最后在职高上学,每每谈及此,三舅慨然无语,只是说自己不会和孩子沟通,其实三舅一开始在教育上也下过功夫,无奈管理方式太过简单,横打竖骂,收效甚少,反作用倒是挺多。三舅说人各有命,学不好,回来帮我放羊。
三舅其实和别人一样。
三舅的放羊事业依旧在禁牧政策下与农牧单位打着游击,三舅的土地依旧是靠天吃饭,三舅像所有被固定在那片土地上的人一样,长得一张被榨取被消耗的脸,他们靠压榨那片可怜的土地为生,然后也同样可怜地被别人压榨。他们都是这样,一开始生机勃勃,充满动力,淋漓四溢地寻找活法,去养活这个家,有目的而无意识地在这片土地上努力活着,直到有一天,他们发现,他们已经逐渐被这个时代抛在脑后,最终都是一个枯瘦的身体配上一副麻木的表情,每每来到城市,感觉像一个永远无法融入的个体,充满不适。
再后来啊,回去的越来越少,三舅在我脑海中渐渐变成家乡的样子,我常常思念三舅,却总不大愿意回去探望他,就像我怀念故乡却很少回乡,大概是早已长大的我不愿看到面目苍老的三舅,一如不愿面对那个面目全非的故乡。
我想啊,我是真的爱他们,故乡,以及三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