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街旁有条清水河,一座明朝时就修的石桥就筑在河两岸。
每当天阴细雨时,灰朴古旧的石壁砖上风干发硬的藓苔就逢雨显生,斑斑驳驳,透着几分青绿,细观则如远山蓝黛隐于尺寸山河壁板之间...
往日里,靠近这石板桥附近每至清晨便人山人海,四里八乡都便要来这赶上一趟市集,贩夫走卒,妇孺行商,熙熙攘攘,鼎沸人声。但今日,平日里热闹非常的街市却显得有些冷清,不少人舍下手头的生计,都聚在石板桥下指指点点,不时交头低语几声,眉目神情里透着几分惊疑。
众人围着一位老妪,另有三名衙役立于一团黑色衣物旁,上覆一顶轻纱斗笠。人群中有人认出这是几日前立于石桥畔化缘僧人之物,至于为何留下一身衣物于此,便要听这老妪说起了。
僧人本是前个月来到这集市上的,初来时那和尚穿得一身月白色僧衣,头戴青顶纱帐斗笠盖面,手上持一棕木钵盂,也没见和尚往四处去,只晓得清水河两岸之人若要到对岸去,须得走这石板桥,便干脆立于桥畔化起缘来。
小镇上人多,但也没多到记不住一个天天立于石桥畔的和尚来,何况他还穿着一身显眼的月白僧衣,虽然他的脸总是遮住的。
和尚挺静。从没人听他说过一句话,更没见他主动向人要过施舍,过往的商旅走贩开始觉得这和尚挺神秘,谁说不是呢,古桥流水,每日行人如织,就这个和尚天天站那,也没说个喝口水,颂声经,就像那座石桥一样,仿佛天生就在那。有人说那是得道高僧,就是市井里跑出个顽劣的孩子,某天好奇了想去摘那和尚的斗笠,也被急急跑来的母亲扯了去,告着罪的陪不是,施下三两铜钱,匆匆带着孩子回巷子里去了。种种的种种,一切都使人相信那是个出来洗炼的高僧,人们也乐得像和尚手里的钵盂扔几文铜钱,化个善缘。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初来的几天和尚手里的钵盂是最满的,衣服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比初来那日还亮些。每天日出,当早市第一个人出来摆摊时就能惊奇的看见那个和尚已经在桥畔站着了,当暮晚霞飞,那和尚又总会在人们想看看他住哪要回哪去的时候,消失的干干净净,问起桥头卖炊饼的李老头,老李头也是每次说刚刚还在那的,便支支吾吾说不清了。
渐渐的,住清水河边的人慢慢也就习惯了,高不高僧,日子都一样。卖炊饼的还是在那卖炊饼,打铁的再多给那和尚几文铜钱,回铁炉子里也烧不出金子,只有那行商每天赶路,记着呢往那钵盂里扔几枚,赶得急了便经过和尚面时道声佛号便算祈过神,拜过佛了。至于灵不灵验,便只有他自个知道了。打那时起,虽然人还是那人,街还是那街,但和尚面前的钵里就渐渐没那几个钱了。和尚的衣服也没一开始那么光鲜了,是吹了风,还是进了尘,也没人管,总之慢慢变色,先是变青,再是变灰,慢慢向着黑色透去。
和尚似乎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了,虽然他在这并没有说过话。他就像脱离了众生,抑或是众生远离了他,白色的僧人已不再,黑色的僧人却深扎于人心之外。人们偶尔探起头,淡漠的眼神明明是从自己眼眶中射出,却仿佛是对面那个僧人从自己心底,从那不知觉变得漆黑的斗笠中望来。
一个很寻常的清晨,淡淡清冷的雾气从湿润温良的清水河上袅袅弥漫,老妪望着石桥畔伴着微冷的晨风稍稍有些飞舞的僧服和笠纱,不禁感到一丝异样。宽松的衣襟在风里随意的翻飞,斗笠下的人影淡薄异常。
老妪微颤的伸出手:“大师?”
清晨最后的一缕风吹过空荡荡的僧袍,浸润了地上水磨青板石上的微微冰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