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小镇,一场稀疏的冬雨,开始品尝冬的魅力。我慢步行走在小镇古老的青石板小径上,看着天空中像个醉汉样飘洒而下的雨丝,伸出手,尝试着迎接它们,谁知道它们却调皮得很,刚碰到我的手掌心,竟然一个华丽的转身,跳到我的脸上,悄无声息地滑入我的脖子,我感到有丝丝缕缕的冰,是冬天的冷冰。即使是这样,我并没有怨言,反而有点久违的温暖。
连日来像初夏的天气,让我有点忘记冬天的模样 。今天这场雨,从开始的一丝丝,慢慢一帘帘,肆意溅落在青石板上,抖动着我的心绪,有点杂乱,有点恍惚,也有点欣喜,这才是冬天应有的样子。母亲曾说过,冬天就要有冬天的样子,该冷的时候就要冷,不能不冷不热的不伦不类。想起母亲的话,我虽然置身于冷雨的包围圈,心中却是暖暖的,我沉醉在这样温暖的体味中,不愿意觉醒。
这种温暖,来源于小时候的一个冬天。那年的冬天格外冷,晚上把半脸盆的水放到屋外,第二天早上就会得到满满一盆冰。早上,我随着早起做早餐的母亲起来了,搭拉着一双人字拖穿着一件大哥不合穿的卫生衣,鼻头耳朵冻得红红的,流着鼻涕,急跳着把一脸盆冰抱回厨房,把手放到冰面上,冰冷直渗全身,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我赶忙冲到灶火前,边烤火,边嘟囔:“这鬼天气那么冷的,冷死了。”母亲却笑着说:“这才是冬天的样子啊,如果冬天像夏天一样热,那是反常,会出问题的,人也一样。”
我听了母亲的话,也认为冬天就应该是冷的。喝了两碗木薯粉做的粥,暖暖的,搭拉着拖鞋跑出去和小伙伴们四处疯玩。在空旷的野外,看起来好像没有什么生机,而我们却发现地底下蕴含着的快乐。原来长着茂密茅草的田坎边,已经是光秃秃一片,茅草被大人们打回去当柴火了,而它们那肥厚的根还在呢。我们每人拿一根挫尖了的木棍,比赛着挖茅根,干得热火朝天,穿着拖鞋薄衣也不觉得冷。
我们挖了一大堆茅根后,大家一起把最肥嫩的挑出来,一人拽一把,坐在村边的晒地旁,慢慢品尝。吃茅根也有讲究,老的太硬嚼不动,我们会把它们收集起来,拿回家让大人保存着,可以当药材,有清热解毒的功效。那些肥嫩的茅根,我们用手把外面那层外皮一捋,便露出白白胖胖的根茎,放进嘴里轻轻一咬,那带着清凉的甜汁,裹缠着味蕾,这时,我们就会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让这种感觉多逗留一会,再慢慢咽下去,再咬一段,再重复这美感,简直乐不思蜀啊!茅根可以吃,还是母亲告诉我的呢。
吃了茅根,突然发现晒地里有人在用簸箕套小鸟,那人在簸箕底下撒了些谷子,用一根木棍支撑着,棍子上系着一条长长的绳子。此刻正有几只小鸟探头探脑,想钻进去吃谷子。我想了一个主意,偷偷告诉小伙伴,他们都也都一致赞同。我们四散回家,出来时每人手上藏着一把谷子。我们藏匿在晒地边,眼看小鸟就要进簸箕底下了,我手一扬,把谷子抛到离簸箕不远处,小鸟被吓跑了。过了不一会,它们看到没有什么危险,又都飞回来,使劲吃起来。我们每人都依次抛出手足的谷子,小鸟自然不会去吃簸箕底下的东西啦,那人没法套到鸟,骂骂咧咧地收拾东西走了。我们相视一笑,心满意足地击掌。
这时,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小雨珠飞溅到路旁的枯树上,打落片片黄叶,在寒风中,一闪闪,飘飘洒洒,像一幅写意的水墨画。在路的那边,我发现了一个很像母亲的身影,肩上挑着满满一担干松毛,在细雨中负重前行。我看着她越走越远,背影慢慢模糊,融入画中。
我跑回家,在家里的柴房里并没有发现松毛,母亲也还没有到家。我看着外面越来越大的雨,开始担心母亲,心中盼着她快些到家。
直到雨停了,母亲空着手回来了,我问她松毛哪去了,她只是笑笑,并叮嘱我不要穿着拖鞋到处跑,天气冷路又湿滑,会出意外的。
一连几天,母亲都到山里找松毛干松枝,我却不知道那些柴火都到哪里了。
在一个冬雨绵绵的傍晚,母亲手里拿着两件用油纸包的东西从外面匆匆回来,一见到我,就唤我到她跟前,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原来是一件毛衣和一双白鞋。我惊喜不已,迫不及待地穿戴起来,身体瞬间暖和了许多。母亲看着我那高兴劲,也慈爱地笑了。不过那时家里的条件,一下子为我买衣服和鞋子,似乎有点困难,母亲哪来的钱呢?
后来我才知道,母亲连日找的柴火,都挑到镇里一个瓦窑卖了。我因此格外珍惜这鞋和毛衣,下雨天,从不穿着它们外出。毛衣和白鞋,陪伴我走过了儿时好几个冬天。至今,白鞋早已烂掉,母亲也走了,毛衣却完好,一直保存在老家的老式衣橱里。
雨点越来越大了,溅射在青石板上,嘀嗒嘀嗒响,似乎在敲击着我的回忆。雨中,我不经意间的转身,发现在冬天的雨声里,依旧住着我儿时的酣梦。我不想打扰记忆的曾经,只想与母亲留给我的温暖一起渡过冬天,并剪一段远去的从前,在潇潇冬雨中,让更深的思去执着更深的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