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好似自古以来都是高贵的,所以很少会记载最底层的故事,即便有记录,保留下来的,也是寥寥。有时候,读一些基层资料时候,甚至很羡慕西欧的社会体制能够保存那么多的资料,尤其是看布罗代尔《菲利普二世时期的地中海和地中海世界》以及《15到18世纪的物质文明,经济和资本主义》这些大历史的长卷时,总会发出这样的慨叹,欧洲的教堂管理着社会基层的数据,生老病死等等都会登记造册,所以查询一些必要的信息的时候,会很省心,我们查阅相关数字资料,真师难上加难。
还好,在全民文字工作者都把眼睛盯着上面看的时候,作家梁鸿把眼睛投向底层,以一个文学研究者的视野,去做社会学家应该做的事情,但是这个跨界,让我们认识到梁庄,看到了中国社会底层的社会发展变化,《出梁庄记》《中国在梁庄》等吸引了一批知识分子开始关注农村,开始关注这些数千年来一直被忽视的被欺压的群体,他们的出现,总是一个群体的名字,而不惟是一个或者两个人,蝼蚁哪有名字?在中国正史的记录中,哪有几个农民的名字?除非是通过非常手段,让自己“出名”,让统治者焦头烂额,最终“名留青史”。
梁鸿的文字,带我们在现代化脚步快速前进的当下,反身回望,看看我们一直忽视的当下正在发生的小人物的故事。之前的文字,关注点在梁庄,梁庄之后,她的视角开始关注到现代化之后迁移到城镇上的一个群体,小镇居民。当乡村民众外迁,村中除了老幼,所剩无几时,梁鸿把关注点转移到了迁移后落脚的地方,以小小说的形式记录下来,为我们呈现了12则短故事,故事虽短,但是里面所投出的让读者蚀骨的痛,伴随着我从头读到尾。
故事发生在一个叫做吴镇的小镇,像中国成千上万的小镇一样,这个小镇虽小但五脏俱全,人数虽然不多,但是该发生的故事,一样都没有拉下。所以,书中的故事,悉数发生在这个叫做吴镇的地方。
10年前,在高中历史课本上,第三册讲文化的部分,认识了一个叫做马尔克斯的作家,被称为“魔幻现实主义”代表人物。当时一直不懂这个魔幻现实主义是什么,等到有耐心去读《霍乱时期的爱情》的时候,才懵懵懂懂的了解,什么才是魔幻现实主义,于是所以关乎魔幻现实的描写,便扑面而来。
所以当“非虚构写作”这个舶来品开始出现在眼前的时候,魔幻现实,仍旧走不出我的大脑,于是在诸多国内当代名作家的作品中,会多次遇见这种描写。初时遇见时,会有一点点的好奇,时间久了,次数多了,好似神经麻木了, 虽然有时会这样的描写,更加触及人性。比如《神圣家族》里收录的《一朵发光的云在吴镇上空移动》,一个名叫阿清的少年,少言寡语,但关注到很多大人们关注不到的事情,他发现天空飘过一朵发光的云,在吴镇的上空移动,他告诉大人,大人们无动于衷,他便任由自己在自己的世界里玩耍,在镇上的村支书要把他家门前的老槐树砍掉的时候,他爬上了树,吃住在上面,好似长在树上的孩子,村支书拿他没有办法,只好动用电锯锯掉一个个树枝,但是发现少年阿清已经和树长在了一起,树的藤蔓将阿清紧紧掩盖起来,嘴巴里长出了嫩芽儿,身体上长满了霉菌,阿清成为了树人……
这样的描述,在很多读者看来,好似很荒谬,但是作者通过这种方式,透过阿清清澈的少年的眼睛,来看待这个虚伪的世界,小说告诉我们,我们睁着眼睛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相,比如阿清在树上看到全镇的样貌,看到了注水的拐腿李,看到了一生声称不碰荤腥,只为敬奉神灵的阿花奶奶大口大口的往嘴巴里塞着五花肉,大把大把的睁着钱……这是小镇的样貌,也是现代化中国中万千小镇的样貌,如果梁庄就是传统中国,那么吴镇就是反映当下中国的镜子,让人看到我们难以看到的真相。
同样让人感到荒谬的,是《到第二条河去游泳》,主角是仅仅出现过一两次名字的“小喜”,而全文更多的称谓是“她”,她给喝药自杀的妈妈上坟,烧了纸之后,便走向了河边,走入水中,躺下里,躺着的姿势,看着天上的云,身体随着流水走,很魔幻。就像中元节放在河流之上的一个个水灯一样,有着生命。躺着的她遇见很多像她一样的人,有的是同村的,有的是邻村的,有的是失踪很多年的人,有胖胖的奶奶,有瘦瘦的俊俏的媳妇,有着破衣烂衫的女子,也有衣衫华丽的姑娘,就这样,她们平躺着,在河面上相遇了,谈起了各自的境遇,以及选择以这种方式结束生命的原因。就像是一群人平躺在床上聊天一样,她们的话语平淡,但平淡中,透着无奈和苦涩,言语中透着一种蚀骨的痛,我曾思考着是什么带给这个群体这样的感官,但至今没有想透,没有获得答案。
文中引用一句话:世界上所有的溺水者,都是自己选择的游泳。这句话引自文学评论家杨庆祥的诗,而作者在后面加了一句:世界上所有的死亡,都是结伴而行。
作者的文笔,并不像当代很多作家那么细腻,甚至有时候还会听到刮骨刀刮骨的那种粗劣的声音,时不时还会夹杂几句骂人的话,但是并不影响阅读效果,反而是增加了角色的真实感和给人的震撼,所以读着读着就原谅了作者语言的粗吝,继续让这般文字如蚂蚁般咬噬自己的心。
好吧,我承认,对于任何一个有良心的读者来说,读这样的文字就等于自虐,没办法,文以载道。有的道,阳春白雪;有的道,下里巴人。有的文字是颂扬现实太平的,有的却在无形中揭了时代的疮疤,但是有疮疤,就需要勇敢的人去揭开,然后对症下药去解决问题,作者梁鸿就扮演这这样的角色,揭疮着,在这个过程中她很痛,读者也会很懂,但有的痛,不是捂着就可以痊愈的,必须做全面的检查和治疗。
所以,读完这本书后,我选择去读一些轻松的文字,来缓解一些这些强硫酸的侵蚀,然后继续用文字的力量,继续发光。
下一篇书评,或许是《天长地久——写给美君的信》或许是《狗孩格拉》,因为最近一直在奔波,所以允许我任性那么一下下吧。感恩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