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致恐怖(2)矿难

我和哥哥年龄相差不大。

小的时候,家里很穷,父亲一个人在矿上上班,却要养活我和哥哥两个人,母亲身体不好需要常年卧病在床,有时还要吃些昂贵的药,家里经济一直很紧张。

到了我和哥哥都要上大学的时候,需要不小一笔开支,可家里早就入不敷出了。

哥哥偷偷盘算着,要不就不去上学了,毕竟村里这么多年也没有出过大学生,即使是上了大学,也不见得能有好工作。

我以为哥哥只是在说笑,便说道:“你学习比我好,要去矿上,也得是我先去啊。”

所幸,父亲在矿上上班,老板偶有拖欠公款,父亲算算,加一起也够学费了,便想要出一些。

那年,是一个早冬,父亲为了凑足学费,在老板家门前跪了一夜,像电视剧情里,臣子给皇帝的“死谏”。

大雪覆盖了全身,面前灯火通明的屋里,老板和情人哼哼唧唧折腾了很多久。

出门上厕所时,看见门口一个快冻僵的老头,堆成了一个雪人,他和那个妖艳的女人在“雪人”面前嬉闹了好久。

“这是谁啊?”女人一脸嫌弃。

“矿上的老李头,要钱的,跟催命似的。”

“赶紧让他走吧,大晚上的,跟偷窥似的。”

“有人在不是更刺激。”老板一脸淫笑,“你不就喜欢刺激吗?”

“你看他都脏死了,看着就反胃。”

说着女人头也不回地回去了。

老板有些扫兴,悻悻地扔下了一沓钱:“快滚快滚。”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父亲拿着钱回到家,连发了几天高烧。我至今都记得附近进屋后鼻头结下的冰坨和单薄裤子下,不知是冻得、还是跪得发黑的膝盖。

父亲的回家把本来就四面透风的屋里,温度又降了好几度。我和哥哥在被子里冻得瑟瑟发抖,哥哥坚持着抱住了父亲的腿,想要给他捂热。

“为了点钱,老李头差点没被冻死。”

邻里都这么说,却没有人提起,这些钱本来就是他应该给父亲的工资。

但父亲却还是比较看得开,毕竟,哥哥的学费有着落了,比什么都好。

但从那天起,村里的流言就没有停过:

“老李头就是自不量力,胳膊哪能扭过大腿啊,这次要着了,下次可就……”

“他那两个孩子也不省心,咱们村是什么地方,真把自己当凤凰了?”

“考大学?他有那个命吗?还不如早早跟老李头一样下矿挣钱。也不体谅他们母亲?孩子是怎么养的?”

她们在村口嚼着舌根,就像说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关的人和事,对于村里这些家长里短的,从来都没有真假可言,他们只关心是否刺激、是否有趣而已。

我和哥哥的头低得更低了。

后来哥哥去上学去了,很长时间才回来一回,每次看着都很落魄,像是吃不好似的。我问他为啥,他总是说,学校的伙食费很贵,得给家里省钱。

剩下我一个人留在家念书,顿时觉得也没什么意思,将来哥哥出来了,家里的条件自然会好起来,父亲没必要这么累。

我这么想着想着,便想要辍学,给哥哥攒学费,让他能吃得好点。我把自己的想法跟父亲说了一遍,被父亲狠狠扇了一耳光。他恶狠狠地瞪着我说:“没出息!”

那样子就像对待一个仇人,我感到很委屈,一个人我跑了出去。不自觉走到了矿上,看着黑漆漆的矿洞和来来回回的工人,有种可怕的念头总从脑袋里蹦出来。

“要是这个矿塌了不就好了,这些讨厌的村妇再也没时间对我家说三道四,老板肯定就得被抓进去,再也不会欺负我家了,家里的条件也一定能好一些……”

同村的王叔看到了我,问道:“老二,你也来矿上了?”

我从愣神中回过来,一时也没听明白是什么意思,随意地应付了一下:“没有啊。”

随后十分窘迫地回去了。

我没有敢回家,在家门口偷偷看着父亲在准备下矿的工具:安全绳、头灯、头盔,父亲衣服全都是黑黢黢的,看得我一阵心酸。

我想偷偷地在后面学会,然后在偷偷地去矿上报名,等拿到工资了,父亲就不会说我了,哥哥上学也就不那么窘迫了。

我打定了主意,打算先跟母亲说,再告诉父亲。可返回的时候,恰好又撞到了父亲。

想张口,却什么也没说。父亲却见我气不打一处来,“你怎么不死外面?还学会离家出走了?”

他把我从头到尾数落了一遍,无非是不争气啊、失望啊、人家大老板怎么样好等等,我确实一句话听不下去,满脑子都是哥哥回家时枯瘦的身材和父亲满身尘土的样子。

过了一会,父亲见时间太晚了,便自己上矿上去了,让我一个人在家反省。我都到屋里,看到妈妈没精打采地躺在床上,眼中还有泪痕。

我只当母亲为我和父亲的事情有些难过,问道:“妈,你怎么哭了。”

“刚才梦见你哥哥回来了,我见他满身是灰,还有血,刚想问他怎么了,就被吓醒了。”

“那你一定是太想他了。”我宽慰了母亲几句道:“妈,别担心,我哥学习好,将来一定能找个好工作,咱们家就靠他了。”

“哎”,母亲不置可否,深深地叹了口气,看着像是要说啥,却又似乎没有了力气,停了下来。

我坐在母亲床边,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却很快被村里吵吵嚷嚷的声音惊醒了。

“出事啦,出事啦。矿塌了。”

大家抓紧跑出来,有的家甚至鞋都没有穿好就冲到了矿上。

母亲听到声音,突然一激灵。同时也震醒了我。突然反应过来,父亲刚刚去矿上,我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看了母亲一眼,却见她格外紧张,却又说不清楚话,用手使劲地推我,让我去看看。

我扭头向矿上冲去,却见矿洞已经坍塌成了一块。人们在矿前四处奔走,喧闹嘈杂,一具具尸体从矿洞近处的石堆中被抬了出来,我匆匆地辨认着,生怕看到父亲佝偻瘦小的身影。

再往里去,却见几个人围着一个人,走进却见是父亲已经晕倒在了地上。

他身上没有土,还是中午看见我的模样。听周围的人说,父亲因为去晚了,没有赶上矿洞电梯,等着下一班,因此也躲过了一劫。

我不禁舒了口气。抱起父亲,浑身发抖。我把他抬到了安全的地方,叫醒了他。

可父亲醒来,第一句话,竟然是用几乎已经嘶哑了的嗓子喊道:“娃-啊-”,而后就要站起来,向矿坑冲去。

“我在这呢,爸。”

我大声说道,您不能过去,现在危险。

“我的娃在里面呢,我家的老大还在里面……你们快去救救他”。

“你说什么,我哥怎么在里边?”

他定了定神,看到了我站在边上,道:“快去救你哥,他在矿里干活呢。”

我像晴天霹雳一般,怔在了原地一动不动,父亲见我没反应,再次大喊道:“快去啊,你哥没上学,他早辍学了,他在矿里呢!”

我终究没有从矿里找到我哥。即使在那些被抬出的尸体里翻了个遍,也没有我哥的身影。

有那么一刻,我觉得父亲在骗我,或许哥哥就在上学,在省城里,那个大学的名字我一直记得不很清楚,但我知道那里的伙食费是比较贵的。 

县里、省里先后来了人,中央甚至来了检查组。老板被抓了起来,矿也被封了。所幸事故的抚恤金解决了家里的燃眉之急。

像是对我后知后觉的报复,哥哥竟从没有出现过我的梦里。

有那么一刻,我是多么希望在梦里看到他,哪怕他浑身是血,哪怕他依然骨瘦如柴,哪怕是他在矿下被掩埋的漆黑世界,我也要一直陪着他。

“为此,我一定要忍住不醒来,”我跟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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