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不产大米,分布在山洼沟坡上的零星田地里,最常见的粮食作物就是小麦,所以从小,我就生就了一个“面食胃” ,一天三顿吃面食都不厌烦,出门饺子回门面,人生最重要的时刻都离不开面!
这一点,让很多籍贯南方的朋友百思不得其解,其实,我看他们的时候也一样,一大早就吃米饭对我来说简直是不可理喻。
记得刚到新兵连的时候,我执拗的肠胃一直无法适应大锅灶的伙食,特别是米饭炒菜,一开始,为了在高强度的训练中填饱肚皮,我经常在早餐时候偷偷藏两个馒头留到中午别人吃米饭的时候吃。不想很快就被河南籍的班长发现了,他没有批评我,而是和我讲起了自己的切身经历,他们那里也是吃面食的。
至今还记得,这个文化水平并不太高的班长那时说了一句我现在都忘不了的话:习惯无法改变,但是要学会适应,特别是在集体生活的环境里。
简直就像一个哲学家,这句话不仅适应于吃饭,也适合套用到生活理念上,面对日常世界的纷繁多变,我们可以保留个性,但是要想喝周围的人们和谐相处,就是要学会改变自己。
从那时起,我开始接受米饭,坚持了三年。
退伍回到地方后,再也没有人会去管我吃什么喝什么,虽然口袋里没有多少钱,毕竟可以自由选择自己想吃的东西了。
这实在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习惯的根深蒂固就像旧病复发,节制许久的东西一旦放任,好像更加汹涌,我又开始了我的面食生活。
除了情非得已,我自主选择的时候,一定是吃面食。
有一阵子,我天天吃两块五一碗的牛肉面,以至于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听到这三个字都反胃。
好在,我对大部分的面食还都保持着浓烈的热爱。
特别是和母亲在一起的时候,她一定一边给我唠叨着“光吃面不好,容易得糖尿病”,一边还是给我包饺子,做面条。
做这两样餐食,是母亲一辈子最熟悉,最擅长,最得意,也最敢于在人前显露的技能。
从小我就是吃着母亲做的面食长大的,从秦地到塞外,这份爱和关照穿山越岭,像一根丝线,连接着母子亲情,也连接着故乡和异乡。
母亲做面从来不需要准备,似乎只要有面粉她就能做出一碗面条。
母亲做的面条丰富多彩,最常见的是我至今没有学会的手擀面,一个面团,在母亲的手里一番揉捏之后,一根常长长擀面杖就是她的龙泉宝剑,所向披靡。她擀的面皮薄而圆,柔滑细致。在老家的时候,切这种面有专用的面刀,是那种长长的,类似于铡刀的大刀片,比一般的菜刀重过两倍,切出的面条细密均匀,这些面条被母亲的手散开铺在案板上,再撒些面粉,煮到锅里韧劲十足,非常美味。
这是如今大街上任何一家面馆也没有的味道。
母亲还能用蔬菜汁和面,她可以将各种蔬菜剁碎成菜末,混合在面粉里,不用加水,做成菠菜面、韭菜面等。
用自己磨面中最后的黑面做的“削削”类似于山西刀削面,只不过不是用面团削,而是把薄厚适宜的长方形面饼用菜刀切成面条,这很讲究刀工,稍不注意就容易粘连或者切得太厚。
“削削”适合干拌上油泼辣子和葱花食用,不需要太多花哨的拌菜,越简单,越有味。
“软撴”和新疆的拉条子很像,是将面饼切成小拇指粗细的面棒后,适当饧放,下面时,再用手拉住面棒两头,拉、拽、甩,就成了圆形的细面,吃起来很顶饱,适合三夏时节干农活的时候吃。
“裤带面”“碱面”“酸汤面”“沾水片片”等等,在母亲的面条字典里,这个“面”字下面衍生着众多的子项目,并且还在每天增添。
做饺子,更是母亲最常见的表达开心的方式。
母亲的饺子有萝卜馅的,有白菜馅的,也有韭菜鸡蛋,有土豆馅等等,我觉得,但凡是个菜,母亲好像就会想着把它能包进饺子皮里。
在包饺子的路上,母亲孜孜不倦,上下求索,估计要一直执迷不悟了。
有一次,心血来潮,我和母亲还将菠菜汁、胡萝卜汁、火龙果汁掺进面粉里,包出了绿的、黄的、红的饺子,五颜六色,很是可爱。
母亲能一个人半个小时从择菜、和面到剁馅子、擀皮,到包饺子,煮饺子,完成两三个人的食量,而且乐此不疲。
我吃完一顿丰盛的酒席,还能回家吃一盘母亲包的饺子。
由于儿时贫瘠,吃肉是罕见的,母亲更擅长包的是素饺子。
有一阵子,我在伊犁的夜市上最常吃的就是饺子和面,而最常用的就是“对半”的办法,也就是在清汤少面的臊子面里加上几个饺子,这种奇怪的吃法和广东人的“云吞面”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喜欢的是,这种杂糅和混搭之后的舒服,这是一种肠胃的满足,也是梦想挫败在现实生活里一种怪诞的平衡,那一刻感觉自己用最少的努力换来了最大的享受,同时对两种美食的享用,仿佛占了莫大的便宜。
前几年开始,我不知道为什么,也喜欢上了做饭。
我开始把自己一个人放在厨房里,放上音乐,手忙脚乱地和面,地拙地切菜,心惊肉跳地下锅,手舞足蹈挥铲。
终于,我也能做出一顿菜品丰富的拉条子了,能蒸出一锅像模像样的馒头了,能用菠菜和粉条做出最爱吃的“纸卷”了,擀饺子皮能供得上两三个人同时包了,包的饺子虽然不是很漂亮也可以有滋有味了。
不知不觉,我在向“中年妇男”的方向埋头前行了。
当那些凌乱而虚无的梦想一个一个被揭开谜底后,或许,只有一顿烟火缭绕、有滋有味的餐食,或许将一堆蔬菜和粮食做成一餐美味才更值得我玩味和体悟。
这是心的回归,也是生活曾经沧海之后的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