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日丽下的清凉山,更显得天蓝、桃红、庄稼喜人。
我这个被乡党称为“要不够”的贫困户老朱,近来也显得有了精神,尤其是县委领导“七一”慰问以后,真是“手里有钱心里不慌”了,就连给我盖房的人都盖得欢实起来。
说实在的,在邻村种植户近来为霜霉病、褐斑病发愁时,虽然我家树苗弱些,却几乎没有受到病害的侵蚀,看来有技术早预防还是好,于是便想起“黑煞”老温来,看来这家伙对农业技术还懂得不少。那天看他和驻村帮扶队离开的背影,感觉他有点失落的样子,可开心了,这都怨他太强势,硬逼着我不准张口要钱要物。
躺在我搭建的临时窝棚里,剔着钻进牙缝的臊子瘦肉屑,翘着二郎腿,我悠闲地回味着。
手机的音乐声打断了我的思绪,一看是村长老伏的,在犹豫不决中还是接了他的电话,让我去村办公室。
这个伏村长要说还是有亲戚拉扯的,长得五大三粗,也是一个直怂货,动不动就噘我,噘得我见了他就想躲,看来他的电话就不想接。村里还个帮扶我的老温,和他的性格几乎就是一个毬势子。
办公室还是坐了我们四户贫困户,伏村长说:“按照镇上的紧急安排,村里要摸底,看看你们各户的养殖创业,再造血致富打算。就是这么简单的事,要求是必须实打实的能干出名堂的事,不准耍奸偷懒,套取政策补贴。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谁在这事上出问题,可不要怪我粗整,非叫谁在村里丢人不可。就这事,下来听驻村的崔队长给大家说几句。”
这个戴着近视镜的帅小伙子队长说道:“刚才,伏村长也说清楚了,作为驻村扶贫队,我们不仅做好村里的基础困难问题的解决,还要帮着一对一帮扶工作的落实,要看到大家走上脱贫路,具有创业致富的劲头,早一点脱贫。关于养殖这件好事,咱就根据自己家里的现状,认真思考后拿出自己的决定,我们和村干部一定积极上报,力争早一点扶持到位。另外,刚才在镇上开完会,关于危房改造工程,上边有了新的政策,希望村干部和老温同志积极帮助返贫户老朱落实并享受新的政策。”
一听说这么好的事,我真是心花怒放!养殖享受补贴,原址建房享受新政策,那肯定是政府补贴增加了!哎呀,这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咋都落在我的头上了?不由得让我竖起耳朵,想听真切崔队长每句话的每一个字,似乎感受到这个崔队长对我太好了,他简直就是党,太伟大了。
“伏村长、崔队长,上边的政策这么好,落实要得急,咱能不能让这几户先回家商量一下,下午再上报申请计划表?”一听就是老温这个“黑煞”的声音。
“另外,像我的帮扶对象老朱,还是个党员,我提请村支部和驻村临时支部一起研究一下,可否对像这样不能给群众起模范带头作用的党员予以开除处分?!理由是贫困、不孝、懒散……”
“嗡”地一下,我的头大了。好家伙,你个帮扶干部还没有给我帮扶啥,怎么竟都给我挑刺?
我急忙开口说话了:“不敢、不敢开除我的党籍,我还要好好跟党干。”
“你不是跟党干。你是混党组织对贫困党员的慰问好处!”他一下子提高了嗓门,直对我吼。
然而,顿时紧张而又冷静的气氛下,也没有人能给我帮腔,可能这是个严肃的问题吧。
“上次石书记安排的党员写心得体会,你去公示栏看看你写的,扭七裂八的潦草字,还是枣核解板两句(锯),丢人不?态度认真不?县委领导来慰问你,你还提要农具的要求,丢村上人不?”“黑煞”老温一气子噼里啪啦的连珠炮,直把我给打哑了。
“丢人么,知道领导要来看望你,我都羞愧,我还反复叮咛你不要提要求,你看你个不争气的怂货,叫我这个当妹夫的都丢人死咧!”伏村长也跟着唬了起来。我赶紧耷拉下眼帘,面无表情的干坐着。
还是崔队长给圆的场,他说:“老朱,这事要严肃处理的,你先回去,好好想想,这些人都是为了谁,这些个帮扶你的人走了后,你今后咋样过日子,别越过越恓惶。”
我赶紧起身回家,临出门,只听背后传来老温的声音:“养殖的事抓紧思量,有能力、有技术、有志气就下午来报,没恒心就不要丢人。”
逃离了办公室,我的心还在扑腾扑腾地不能匀速跳动,这好好的情绪刚才能把我吓死。
我没有回我的窝棚,天气热,那里边闷骚,没有村办公室后边小庙的门前安静和凉爽。
坐在小庙的门前,我擦了擦头上的冷汗,不由低下了头,感觉到了“人穷志短”的悲哀。不自觉间,回忆起年少时的大热天,我大光着黝黑的脊背拉着架子车,背上浸出的汗珠慢慢地凝结着、下溜着,而坐在架子车上的我吃着别人给我的大桃,一起经过这条庙口的土路上的情景,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我参军入伍,头上略有白发的我大送我离村时,在这个小庙门前说的话,大概就是:“娃呀,去当兵了就要好好干,给咱朱家争光,不要忘我为你去当兵我寻人办事的艰难哦。”我大那潮红的眼神,似乎在不舍我离开的情感中,又带有期盼我前程似锦和跳出龙门的奢望。我在部队的积极肯干,终于加入了党组织,可惜没有等到提干,就复员退伍了。
我刚结婚时,我所在的村民小组不给我媳妇分地,在这个小庙前的小组会上,我大红着脖子叫骂着:谁家不娶媳妇生子?凭啥不给娶进门的媳妇分地?不给我儿媳妇分地,就不要想把地分下去!最后我媳妇还是分到了土地。
我的脑海胡乱一片,怎么一下子闪过这些镜头?似乎是冥冥中庙里的菩萨在唤醒我往昔的阅历?还是刚才村办公室里的一阵子“机关炮”袭击的我往事泛起?我不得而知。
毒辣的太阳光从庙前的柏树上射了下来,让我顿时明白日已偏午了,于是我便起身回家。
上报了“养殖计划表”,竟然过了一周没有动静。要开除我党籍的问题,据我妹夫伏村长给人说,没有通过,说是暂时缓缓,看看我的表现,以后再议。唉,今后我还得注意些了,起码表面上要表现好些。还听说电视里把有的地方的扶贫干部批评美了,是假扶贫,不给贫困户办实事,整天就是填表糊弄上级,个别的还到村里都不去。
这样又想到了“黑煞”老温,他倒是人经常来,也给我帮了点忙,但是不热情,爱训斥我,动不动就上纲上线,和贫困户没有感情,不像上边要求的要像一家人似的,还竟然对我说:你老朱连你父母都不孝敬,就不要希望我给你好。哼?我大那年嫌我顶嘴,拿着铁锨撵着打我,尽管没有撵上我,但把我的摩托车后泥瓦给砸了,我能对我大好?何况上级要求你贴近我,你都不按照上级党的指示办事,还竟然要求村党支部开除我的党籍,要开除,应该先开除你的党籍,你也不是好党员。
这样一想,我感觉到前几天我去县上找也当过兵的领导,竟忘了说“黑煞”老温帮扶不热情的事,反倒还说了他的好话,看来我还是吃亏了,没有出出他欺负我的恶气。
扶贫步入实质攻坚阶段。
县委路书记来到村上抽查帮扶情况,竟然又抽到我的头上,真是好事一桩。
“黑煞”老温这次竟然没有来,怕是他级别不够。
面对县委路书记的问询,我不敢马虎,小心翼翼地回答。然而当他问到养殖创业帮扶时,问:“你不是计划养殖十只羊,现在有几只?帮扶到位了没有?”
“哦,嗯,我养着羊。”我支支吾吾地回答着。
“还有啥困难?帮扶你的干部老温来过吗?来过几次?”他和颜悦色地问着。
我盯了立在我对面的伏村长一眼,答道:“没有困难,老温是好人,他经常来,他来一次还填写一次帮我的工作记录。”
路书记似乎明白了,他立马给老温的单位领导打电话,要求对照帮扶计划,认真落实帮扶措施,没有到位的举措,务必于明天中午前完成好。确保省市来明查暗访不出差错。
路书记离开了村子,我看见我妹夫伏村长脸色还不错,说明我没有说错话,心也就安稳了。
清凉山前的云,说来就来,来了便是雨。
第二天一大早,驻队工作组和老温都来了。
我又被叫到了办公室,还是谈话,了解我的养羊水平和经验,然而“黑煞”却没有往日的煞气,黑着的脸更显得黑了,人反倒感觉到真有点温意。
半上午时,村委员老狄来了,他说一大早联系到现在,才联系到了卖羊的,是优质的布尔山羊,不过价钱高了些。
崔队长和老温一合计,就让老狄开车,老温和我三人一起去给我买羊。
经过老狄牵线,老温讨价还价以后,等我们三个人冒着雨从半山坡处拉回来羊时,时间已经快下午两点了,崔队长都还在办公室里忙着填表,大家一起来到我的窝棚前,见证了羊入栏的过程。
晚饭时分,我妹子过来说,伏村长喝醉了,大骂我们老朱家没有好东西,丢了先人的脸,还害得好心的帮扶干部。据说是老温帮扶不到位,受到了警告处分。
凉爽的夜晚,我躺在窝棚里,偶尔有雨滴从塑料布上滴下来,都没有撵走我心头的喜悦和我妹子带来的话,所产生的交织在一起的矛盾心理。
辗转反侧之间,我拿起手机,看起 “今日头条” 里的信息来,感觉到农村帮扶工作不断出实招的信息还是真不少。
二零一七年七月六日于草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