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单手搂着何小萍的刘峰依旧饱含坚实的目光。时代几经更迭,青春容颜不再,两个善良人的相生相依总是让人心生温暖,满怀祝福。
被人性的芒针刺痛过,他却没有去做一只刺猬。
帮文工团成员捎东西,吃破皮的饺子,帮炊事班抓猪,为新婚的同事做沙发……当“耍流氓”的帽子硬扣在一个英雄的头上时,他鲜明光辉的旗帜就会轰然倒塌。人们似乎更懂得英雄形象建立起来的艰难苛刻,却不曾意识到它的幻灭只需要弹指一挥。于是,一出好戏即将要上演的时候,时代让人做了好奇又沉默的观众。这批观众唯一的素质就是没在好戏散场时起立鼓掌狂欢,而是转为茶余饭后窃窃的谈资让人心隐隐作痛几十年。好事做尽的好人最终没有好下场,人的劣性在作怪,这是刘峰的悲哀。曾经的荣誉证书,印着好字的奖品最终成为了他离开时的累赘。何小萍觉得扔了它们可惜想留下来时,刘峰只是回头淡淡地说了一句“只要你不嫌它们难看!”
世上只有一种善良主义,那就是在体会到人性至寒的苍凉后依旧选择热爱它。
我以为在那个颠沛流离的时代,他会来一场甄嬛式的人性反击来对他所受的伤害做最大程度的弥补。毕竟,被举得多高也会被摔得多痛。然而,我却忽略了他的善并不是一种作秀般的伪善,而是他与生俱来的真善。放弃军校进修资格成为干事的大好前途,选择留在文工团默默打杂,不仅是政委在荧屏里干着急,想必荧屏外投入的观众也在着急。我们不禁想问:一个人真能善良无私到这地步?严歌苓的《芳华》并不是要讴歌善良,冯小刚的《芳华》也不是,它只是一个靶子,一个引子,来作为揭示另一种人性的工具。但是,从小说与电影的夹缝中,我却喜欢上了这个作为工具的小小配角。在处处都透露着人性晦暗阴冷的作品中,它的存在就像一缕温暖而不耀眼的阳光令人倍感亲切。以有私的心去揣度无私的行为,无论怎么看,都是不合情理的。我们站在自私的队伍里面企图拉来另一队伍的人与我们为伍,人家不愿意,可见我们多能理解政委当时的心情。
被发配到伐木连的刘峰,在红色的战场上拼死救战友。沼泽地里,那只不愿意放弃另一条生命的手,坚定而又强大。战后归来,文工团的旧楼里,怕破损的地板伤到人,他仍能淡定地说出“只住一天也得修啊!”萧穗子说他还是老样子,没变。是的,从始至终,他没有改变。历经岁月的浮沉,铅华洗净,时光打磨出的大多数人早已破损不堪,变形走样。唯有他,怀着极致善良的人仍完整朴实,低调谦卑,虽已老去,却也熠熠生辉,光彩夺目。
“一个从来不被善待的人,最能识别善良,也最能珍惜善良。”
何小萍的善良就是对另一种善良的珍惜,尊重与维护。被时代孤立的刘峰,正是因为何小萍的善良才让他的善良有了依托。在他被发配临走前的一天,何小萍去找刘峰,她在楼下大声喊的一句:“我明天去送你!”不仅仅是对集体失望后的发泄,更是对刘峰的维护。一个始终不曾被善待的女子,自卑又坚毅,以自己所有的力气与勇敢与这个集体做反抗,是一种高贵的善。对爱情,是许多年之后,长椅之上,谈话之间不经然提起的一个问答。“你能抱抱我吗?”林丁丁拒绝的拥抱,她想要;林丁丁拒绝的爱情,她想要。或许我们都以为,何小萍当时想对刘峰说的话是“我喜欢你!”。当她说出“你能抱抱我吗”,剧情有些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这句看似云淡风轻的话实则包含了全部。刘峰残存的一只手臂接纳了何小萍,也接纳了这些年她所积累的所有爱意。两颗善良的心依偎取暖,又在十年以后。风雨飘摇的时代不再,芳华已逝,留下的是那股善良在时间的长河里缓缓流淌,流入每个人的心底。
对于其他人,在影片即将结尾的时候,郝淑雯对刘峰的仗义相救,想必我们还记着。
“我×你妈,你敢打残废军人,战斗英雄!”
这句粗口的正义话,喊出了观众的心声,大快朵颐。何尝又没让我们又看到一种善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