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辉在一条长椅上醒来,没等看清眼前的景象,便感到头内剧痛袭来,他不得已用左手抚着额头,低低呻吟出声。
然后,他觉察到右手攥着什么东西,于是强打起精神望去,是一本薄薄的册子。
他极力回忆昨夜的事情,可记忆自他与张恒喝过的最后一杯酒便已中断——即便现在想起张恒说的话,他仍唏嘘非常,但不多时,他便开始努力回忆之后发生的事情了。
他直觉后来做了什么愚蠢事情,让一些事情的发展走向了不可预计的方向,可他忍痛到底,才在脑海中拼凑出七个画面:
第一个画面,他看到路凤凰向外走的背影,他记得他那时怒不可遏,似乎受到了莫大的欺辱……
第二个画面,他看到有一群人在望着他,鄙夷中却也带着点忌惮地望着他,他记得他那时心情萧索,好像背离了世界……
第三个画面,他看到自己手上沾满了血,他记得他那时笑了出来,心里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第四个画面,他看到一个出租车司机在向他要钱,在给了司机好几百后,司机露出了开心的笑容,他记得他那时看到司机的笑容,自己也十分开心……
第五个画面,他看到有一个护士,正一脸嫌弃地看着他,要他拿出身份证和钱,他记得他那时还没从刚刚的喜悦脱离,便也就毫不在意……
第六个画面,他看到一个医生,正对他规劝些什么,他记得他那时极为愤怒,甚至忍不住破口大骂……
第七个画面,他看到有两个面目可憎的壮汉正架着他,朝前走去,他记得他那时很后悔,很无助,像个被欺负的孩子,竟没骨气地哭了出来……
最后,就是他此时在长椅上醒来后,看到的第八个画面:路过的行人有的对他避之不及,有的对他轻视鄙夷,而不远处的枫树夺目,繁茂的红叶像生命走到了正青春的时候……
他苦思不得之余,才想起右手自醒来便攥着的薄册子,心中一动,忙把册子拿到眼前打量:
门诊病历,在名字一栏里写的正是“陈辉”两个字。
他一怔,翻到了下一页,在“现病史”一栏里密密麻麻被写了许多字:
“患者在酒醉后突发鼻血,喷涌不止,极不正常,又观其整体,患者头发色浅而稀疏,面目皱纹过多,似乎早衰征兆,初以为是饮酒所致,后问其平常生活,才知患者近一个月以来,天天健身至深夜,常有鼻血喷涌的症状,更甚伴有吐血,因而初步认定,患者运动过量导致了病理性内分泌系统紊乱,从而出现鼻血喷涌不止以及肌体过早衰老等症状。”
在处理一栏中,病历上这样写道:
“建议患者立刻停止健身,好好休息,近期内不要再有剧烈运动,一个月后,再来医院检查身体状况,届时根据身体恢复程度再来决定是否需要进行药物治疗。”
陈辉看着病历上的黑纸白字,默然不语。
荒唐?不忿?后悔?……他不知正常人应该有何种反应,但他此时则是十分平静,甚至还有些终于将“断片”记忆串联起来的淡淡欣喜:
他在校庆典礼前,为求路凤凰回心转意,而在家里寻找路凤凰背叛他的证据,证据没找到,却发现路凤凰的电脑里存着一部电影——电影里的妻子为了报复,用一系列手段毁了出轨的丈夫。
而他那时恰好身体出现异常状况,同时也如电影中的男主角一般出了轨,因此自然便将身体的变化归咎于路凤凰,并且还窃喜地以为终于找到路凤凰背叛他的证据……
他那时绝处逢生的激动太过强烈,以至于从未怀疑过这一切的设想是否太过理想化。
这之后,他便手握着“证据”,期待着校庆日与路凤凰的相见,他要告诉路凤凰,他知道了路凤凰所做的一切,但他不在乎,他原谅了路凤凰,因为他爱她。
他当时觉得这一定会使路凤凰回心转意,并且同他再次携手扬起人生的风帆,风雨无阻。
而现在,他看到病历,知道了身体异状的缘由,便也就知道之前的计划从一开始就不会成功,因而也就毫不奇怪,他回忆中的“第一个画面”里,他在醉酒之下,当发现设想与现实大相径庭时的羞怒,令他觉得受到了欺辱一般。
而在“第二个画面”里,人们为何鄙夷而又忌惮地看着他?
那想必便是他在神志不清的状态下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呗——更可呼应第七个画面里他的后悔与无助。
“至于记忆中的其他画面,稍一联想,便也就猜出是自己从校庆离开,打车去医院,然后被医生告知真相时,自己不肯接受而心情激动,乃至耍酒疯,再被工作人员轰出去的经历罢了。”
陈辉这样想着,终于将昨夜“断片”后的一切串联了起来,唯一仍令他还能有些好奇的,不过就是,他到底做了什么,才导致众人对自己的鄙夷与忌惮?
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在路边打了辆出租车,先回家去了。
在进入小区的时候,他愣了一下,往日总会出现在入口处的乞丐今天竟不见了踪影,而他之前乞讨的地方这时留下了几张破报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的都是些社会招聘的信息。
“难道乞丐也会找工作?”陈辉觉得荒唐,摇摇头,又往小区内走去。
回到家后,他望着空荡荡的客厅,顿感陌生,唯一还算得上亲切的,就仅是摆在客厅里的健身器材了,可如今就连那,对他来说,都已像是与孙悟空同行的唐僧,诱人却危险。
但他还是忍不住上前去细细抚摸,脸上深情,像在抚摸安睡的恋人。
他深吸一口气,狠下心来,把这些器材一个个装进袋子,再放到柜子里。
在把柜子门关上的一刻,他还是觉得心痒难耐,于是斟酌再三,换了套衣服,便出门去了公司——他想去问问张恒,他昨晚到底做了什么蠢事,还想去见见路凤凰,跟她诚挚地道个歉,再“顺便”把离婚的事情给办了。
“顺便”——这个词语精确地描述了他此时的状态。
他如今就像努力很久却始终未得到回报的人一样,感到倦怠而放弃了理想,只想平平淡淡地接受一切。
况且,此时的他,难道还有什么筹码能使路凤凰回心转意吗?
可等他到达公司去找张恒的时候,才发现张恒竟然不在,又去找路凤凰,发现路凤凰同样不在。
他蓦然发觉有东西正发生着剧变,并隐隐预感这剧变正侵蚀着一切,只不过如今暗流涌动,未能流于表面罢了,而到这剧变具现的一刻,他或许就会被历史的巨轮碾碎成灰……
“历史的巨轮?”陈辉一怔,自嘲地笑了出来,“呵!”
他摇摇头,压下心中所想,转身往许天的办公室走去——他有些无聊,又有些害怕,这种时候,实在需要有一个前辈来开解他。
当陈辉进到许天办公室的时候,许天正在电脑前饶有兴趣地看着。
他看到陈辉进来,露出惊喜的表情,赶紧招招手,示意陈辉先坐下,他则又看起电脑来,也没开口说话。
电脑的声音是外放的,陈辉听到,不禁讶然出声:“许总,您在看什么呢?”
许天闻言,把笔记本电脑转了过来,摆给陈辉看,笑道:“你讲的很不错。”
陈辉看到他在母校的演讲视频出现在许天电脑上,问道;“你是怎么找到这个视频的?”
“这在网上都传开了,而你……”许天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在年轻人中,现在已经出名嘞,他们可都称你为‘人生导师’呢!”
“传开了?”陈辉讶然道。
许天道:“是的,这是一个学生录的——这视频一传到网上,便火了开来,在年轻人中传得很广。”
陈辉不禁疑惑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特意查了这方面的新闻,”许天解释道,“我想知道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今天的你和路凤凰齐齐迟到,而张恒,竟然一早就请了一个月的假。”
“一个月的假?”陈辉惊呼出声,“他要干吗?”
“他说他找到了真爱,要去旅游一个月,”许天看着陈辉诧异的神情,忍不住又问道,“怎么,你不知道这件事吗?我本来还想问问你,他找到的真爱是谁呢。”
陈辉一怔,搜索脑中昨夜回忆,又实在没什么线索,只得摇摇头,道:“我……我昨天晚上喝得太醉,断片了,忘记后面发生了什么,不过我应该能猜出他说的真爱是谁。”
许天:“是谁?”
陈辉:“路凤凰的一个好朋友,我们当年的大学同学。”
“哦。”许天点点头,“凤凰呢,她现在来了吗?她昨天都遇到了什么事情?”
“这……”陈辉想了想,“我不知道。”
许天觉得有趣,再问道:“那你呢?你现在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陈辉忽然停住,不知该如何说明来意——那太奇怪了,不是么?
于是陈辉冥思苦想了好一段,才想出了一个迂回求解的法子,他说道:“我想问你一件事情。”
许天:“什么事情?”
“你和嫂子,”陈辉顿了顿,“想过离婚吗?”
许天的脸色微变,声音乍然冷了下来:“这不是你该问的问题。”
“可我真的很疑惑。”陈辉真诚说道。
许天见状,似乎有所触动,直言道:“想过,但很快就不再想了。”
陈辉:“为什么?”
许天:“因为没有必要。”
陈辉:“没有必要?这怎么会没有必要呢?”
许天:“有什么必要?”
陈辉:“你们可以再去找爱的人啊。”
许天:“我们现在就可以找爱的人。”
陈辉:“这不一样。”
许天:“有什么不一样?”
陈辉一阵语塞,忽问道:“那你当初为何要结婚?”
许天:“大势所趋。”
陈辉:“那现在这么多人离婚,你为什么又不离婚。”
许天:“没有必要。”
陈辉:“又是没有必要?既然没有必要,那索性就去离了就好。”
许天:“没有必要不代表没有风险,婚姻关系的缔结与破灭都伴随巨大的风险。”
陈辉:“所以你是在恐惧?”
许天一怔,可不多时,便高深莫测地说道:“人人都会恐惧,你也不会例外。”
陈辉仍旧不很信服,可摄于许天往日威严,又不敢多说什么,于是不由沉默下来,所幸这时办公桌上的电话响起,打破了这不讨喜的宁静。
许天接起电话,没听几句便面色大变,怒声道:“什么?怎么会这样!”然后摔下电话,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
陈辉忍不住问道:“出什么事了?”
许天似乎不欲多言,只道了一句“公司和国际娱乐的五年合约出问题了”,就让陈辉离开他办公室了。
陈辉退出办公室后,手机突然响了,他看着来电显示,禁不住心里一颤,接起电话:
“凤凰……”
“陈辉,你酒醒了吗?”
“醒了。对了,我还想告诉你,我想通了,我……”
“你不是不想离婚吗?我答应你,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啊?…呃…好…好啊!什么条件?”
“我联系了一个访谈节目,我需要你陪我一起去参加。”
“访谈节目?你为什么要去参加那种东西?”
“我要出名。”
“出名?”
“我因为一张照片的名气而有了现在的工作,我希望能更上一层楼。”
“为什么找我?”
“因为你是我丈夫,而你昨天的演讲,今天在网上已经传遍了——你是一个名人了。”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怎么了?”
“你……你会害我吗?”
“你有选择吗?”
“……访谈在什么时候?地点在哪?”
“五天后的晚上七点,南京电视台。”
“你在哪?我想见你。”
“五天后,你和我自然会见面。”
“对了,”电话里的声音似乎笑了一下,“我昨天晚上做了一场完美的性爱,多么美妙的夜晚!”
“嘟……嘟……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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