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阿玉很漂亮。

她说,阿玉很漂亮。

我说,她确实漂亮。

圆圆的脸蛋,肉肉的,一双圆嘟嘟的耳垂上坠着一对金耳环,当别人的金耳坠在走路中、扭头时来回摆动时,她的耳坠都显得比较安静,就那么静静的坠着。她的金耳坠不如黄金那般光亮,金晃晃,亮灿灿。这种偏暗的金黄色源于耳坠本身的含金量不高,大多只有百分之五十。因为货币值变动幅度较大,她们常会买一些价值比较稳定的物品来保存,黄金就是最常见的一种。阿玉和她的伙伴们都戴黄金首饰,金耳坠、金项链,金手链……不过阿玉只戴了一样,就是金耳坠。

阿玉的头发长到了腰的位置,她很少扎成马尾辫,大多时候低低的扎在了后边,有时分成两辫,垂在胸前。康乃馨插在头上的时候更漂亮,不论是淡粉色、粉紫色还是深红色的康乃馨,插在她的头发上,都与她十分般配。

她说,她常常在阿玉的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我说,我常在吃饭的时候见到阿玉身影。

说实话,我能想起的见到阿玉的次数似乎越来越少了,当然阿玉是一直在这里工作的,每天准时上班、下班,准时到食堂吃早餐、中午饭、晚饭。有那么一段时间,走在路上,都常在在路人的口中听到阿玉的名字。因为她车间里是包装数量最多的,自然绩效工资也是靠前的。

姑娘们大多二十岁左右,也有十五六岁的,那些十五六岁该有的状态、活力她们都有。每天晚饭过后,都能听到她们在院子里嬉闹的声音,追来追去,跑来跑去,口中都是嘻嘻哈哈的笑声,一点没有白日里的疲惫。前处理的工人看见也忍不住笑了,想要说点什么,欲言又止,低着头笑着走开了。内包的小伙子路过了,边走路边侧脸看着,似乎是要找寻某个答案,走了一段后,似乎没找着答案,扭头往前方走了。

在这群嬉闹的姑娘里,没有阿玉的身影,她常在花台边坐着看手机,有时也在楼梯口的角落里坐着,路过的时候,微笑着与她打招呼,她也抬头回以微笑。

最近,很少听到有人在院子里大声叫阿玉的名字了,听的最多的是搬运工里干活最厉害的那位小伙子的名字,还有那个可以讲几句汉话的假小子的名字。

晚饭后,几个同事使着棍子挑着水沟里的水藻,阿玉走了过来,蹲在沟边,也用棍子跟着一起挑水藻,再把缠在水藻里的小鱼儿放到水池里。几个人说笑着,阿玉也跟着笑了几声,不过没有声音,之后她抓了一条小鱼,同事示意她放到对面的水池里,她抬手指着对面的池塘,确认着是否就是那个水池,同事点头说,是的,就是那个池塘。她走过去,把鱼放到了池塘里,蹲在池塘边看了一会儿。

她说,阿玉的每一个动作都透露着她的心事。

我说,她不如别的女孩那般快活。

当我知道阿玉已是母亲的时候,确实吃了一惊。紧接着,很世俗了问了这一句,她小孩在哪里?她老公呢?得到的答案是孩子由阿玉的母亲带着,她离婚了。比起身旁的伙伴,她更早一步经历了结婚生小孩的过程,离婚不是每个人都必须经历的,但她已经经历。

我常常到楼上去看她们干活,有时也对接生活上、工作上的问题。

她搬了一张桌子独自到另一面墙边做活,干活的时候,手脚的利索程度确实超过了旁人,有人来了,她抬头看一眼,接着做手上的活,但是专注的神态下还是透露着千万条思绪不停在她的脑海里回转的样子,我看到了,很多人也看到了。

身边都是罐子的碰撞声,小姑娘的唱歌声音,大声说话声,箱子落地声,板车划过地面声……

“最近阿玉不开心。”“她太安静了。”“她心事太重了。”

阿玉的男朋友因为证件问题被临时拘留,她连着好几天都没说话。吃饭的时候就抬着饭碗舀了米饭,到打菜窗口舀了一勺盐巴拌着吃了。她是最早离开饭桌的人。

阿玉的家乡很多人没有买菜的习惯,米饭则是这一顿要吃了就买这一顿的份量。阿玉之前干活的地方,吃饭问题得自己解决,一个月买一次蔬菜,其余的都是米饭、盐巴、辣椒、野菜舂了拌饭吃。她的家乡有的人没有厨房,没有住房,就在大树底下放一块凉席,就着席子睡觉,眼前摆着一口可以提着走的锅,这个锅承担了所有需要煮熟的食物的烹煮。

家乡发生冲突的时候,阿玉坐在楼梯口,与伙伴相互看着自己手机上的讯息。据官方消息,有无辜群众受伤、身亡。那一天,她没有跟任何一个上下楼梯的人说话、打招呼。不安占据了她的全部,每一条讯息都让她更加安静,无声。

那几天,女孩们也少了一些嬉戏打闹,使着电话说着话,听着电话那头讲话。

发工资的那天是假期的第一天,姑娘们在门口沿着墙角坐着,我念一个名字就进来一个,字签的是她们的文字,写的很认真。阿玉是后边才来的,她换了一件水粉色的雪纺衫,穿了一条黑色短裙,一双高跟凉鞋,背上一个黑色双肩皮包,头发高高束起,歪扎在左边,脸上擦了香粉,金耳坠摇曳了着,很是欢快的样子。她领了工资独自出门去了,背影如同水粉色衣服一样温暖,一样舒服。

她去见了男朋友?她把工资打在了母亲的账号?她跟孩子通了电话?她买了一副新的耳坠……耳坠在风中摇曳。

姑娘们是快乐的。有人提着袋子,有人拿着箩筐,有人抬着锄头,健步穿过院子,走到了屋子那边,叽叽喳喳的声音越来越弱,逐渐消失。一个小时后,叽喳声出现了,越来越大,姑娘们挖了一筐马蒂菜回来了,声音、动作、脚步都是满足和快乐。

我说,你不如他们。

她说,在她们身上看到的,每一个都是自己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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