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该文章同步发布于本人公号——抵达无穷】
大卫伊格曼在《生命的清单》一书中写到,死亡有三重。第一重死亡,是在你身体的机能停止运转之时。第二重死亡,是在你的身体被运送到坟墓中的时候。第三重死亡,是在未来的某一个时刻,你的名字最后一次被人们提及。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把你忘记,于是,你就真正的死去,整个世界都将与你无关。
爷爷死于父亲十三岁时,奶奶在姐姐两三岁左右离开,外公在我八岁还是十岁的时候去世,外婆大概是我大学还是大学毕业不久就不在了,我实在是记不清了。
我向来是个记性不太好的人,关于童年能记得的事情少之又少。甚至看童年时期的旧照时,都完全不记得是在何种情形下拍的那些照片。
妈妈说我从小是外婆带大的,上幼儿园之前一直是外婆带我,上小学时的寒暑假,也都在外婆家度过。
但是我却不记得外婆是个什么性子的人了,不记得她的说话方式,为人处事,做过的饭菜,我好像从不曾与她认识一般,有种陌生感。我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名字,只隐约记得她姓吴。我也不记得我小时候是个什么样的小孩。
为数不多的记忆中,有一天清早,我洗漱好了后,飞速的冲出门去亲戚家找玩伴玩,好巧不巧在一个仅一辆自行车可通过的巷道内,遇到一条中等体型的黑狗,我在巷子这头大哭,它在巷子那头狂吠,我俩敌不动我不动的僵持不下。当时对于年幼的我来说,简直如临大敌,大难临头,且一大清早路过的人实在不多。不知道哭了多久,终于有人路过,呵斥了那条狗,我才乘其不备猛的回头往外婆家跑去。委屈的哭着跑去外婆身边,不记得她说了什么,只记得她从未责怪我胆小。
她总是把好吃的藏起来,偷偷拿出来给我吃,让我吃完再出去。她没有因为我是小女孩,因为我是女儿的女儿,因为我是外甥女,而对我不公。
外婆以前身体还硬朗时,总有干不完的活,一次因为下雨天着急给小表弟送伞,在雨中摔了一跤,后来就卧床好久,再下床时也走不了多少路了。大家责怪她瞎操心,小男孩淋下雨有什么关系。可是要知道,隔代的疼爱总是显得那么满,总是要溢出来都嫌不够多。
外婆不能走路后就坐在家里看电视,我只记得那时电视机小小的,还用着天线,也换不了几个台。她总在看打日本鬼子的电视剧,刚开始还会跟我说说剧情,后来再去的时候,电视在那放着,她盯着电视机,很少说话了,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在看。再后来,她不看电视了,只是坐在门口,看着路上人来人往路过的人,可每次我们去看她时,总要走到很近,叫了她,她才知道我们来了。
等我们走后,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我们来过。
妈妈以前一个月会回一次外婆家,自从外婆走后,她只会逢年过节才去走动走动。人如果没有了妈妈,就没有了娘家。娘家再多的亲兄弟姐妹,都不是娘,也不是家。
妈妈已经在十年之前就当了外婆了,她是一个很好的外婆,是小孩们比起爱妈妈更爱外婆的外婆,可是我仍然不敢想象她有一天老到像我外婆那样的时候,除了盼着我们回去看她,别无他事的时候,我该有多难过。
从前恋爱脑的时候,总觉得身边的那个人,才是和你携手走向生命余晖之时最重要的人。可是却忘了,只有亲情才是割舍不掉的羁绊,夫妻是一种既可坚如磐石,韧如蒲苇,但随即又“蒲苇一时韧,便作旦夕间”的关系。
姜思达说,姥姥姥爷从来没有做过一件伤害他的事,这样的人,他再也没有遇到过了。
成年人总是在被伤害后,在自己包扎伤口时,才想起那个绝对不会伤害自己的人有多可贵。
有时候真的挺想她的,看到身边的同龄人都还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时候。
因为你到三十岁了,你知道有时候你也得成为妈妈的依靠了,你要在妈妈面前假装是个大人,才能让她安心。可是我想,在外婆面前大概不用。
《知否》里的祖母,即使明兰嫁了人,还为她担忧,觉得她一个小孩子家家的要如何面对那豺狼虎豹的夫家。我想她阿娘若是在世,也只会教她一些温良恭谦让的道理,大雁要将雏鸟狠心的推出鸟巢,为了让它学会飞。
相较于死亡,我更害怕老去。
人真的害怕死亡吗?不,人怕的是半死不活,生不如死,是痛苦。
有一个话题,像青春期的性教育一样,在至亲的人面前反而羞于启齿,那便是死亡教育。如何面对死亡,如何面对亲人的死亡又如何面对自身的死亡,遗产如何分配,想要一场怎样的葬礼,想要被葬在哪里,是否器官捐献,以上种种问题,其实是应该在死亡来临前提前去面对的。但以中国人普遍信仰的看来,过早的提及死亡问题,显得忌讳不吉利。但是在这片国土上,死亡教育和性教育一样应该被公开谈论,科学普及。
《山月记》里有句话:生即不死,死即无我,何惧有之?活着的时候离死亡很远,死去的时候自己已经不存在了,所以为什么还要畏惧死亡呢?
但是如果当至亲的人跟你说,如果有一天我走到了临终的那一步,需要在ICU里装上呼吸机,请你务必帮我拔掉,我不要只为了一口气而活着,你能做到如他所愿吗?
我想大概很难,人走到那一步早已经不是为了自己而活,而是为了亲人的念想而活,总有人希望这念想延伸得再久远一点。但这对将死之人并不公平。
理想国在最近的一场直播中,对“如何面对老去”,进行了探讨。更多的是社会性的,结构性的探讨,但是关于主体的,自我意识层面如何面对老去,或许是更值得深究的问题。
孤独和虚无,是每个年龄阶段都会遇到的困境,但是它放在老年人身上就更容易被忽视和理所应当的觉得无足轻重。
当一个人的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的时候,他孤独就让他孤独,他虚无且随他虚无,当他索取的比他还能提供的更多的时候,价值和意义就要出来打问号了。
但是人老了全是说不清的,你责怪不起来,也心疼不起来。
我见过太多的死亡,悲伤必定是有的,但总参杂了些别的,比如解脱。
相较于不用再伺候临终前的人的解脱,那个被照顾的老人,才更是解脱吧
从来没有人问问他们是怎么想的,因为他们大概也讲不出合理的话了,早已返老还童返璞归真。
在闹过饥荒的那个年代,人只要活下去就可以了,到后来,不仅要活下去,还要活的好,但是现在,活下去,活得好之外,还需要活得有意义。
所以人老了,那然后呢?
当你的世界和生活窄的只剩下一张床的时候,拿什么去抵抗孤独和虚无呢?
我想大概是来时的路和读过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