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今年七十。两年前,在姨侄婚礼的酒宴上,我们姊妹五个便开始商谈为母亲做七十大寿的事,惟一的弟弟要求:老娘七十岁时,不管你们在哪,不管在干什么,都要回家!
转眼,母亲七十来临。打电话问弟弟,母亲的生日准备得么样了?弟说,母亲不愿做生日,也不让我喊你们回家。打电话问小妹,小妹说,母亲心疼弟弟,担心他们俩口子为她做生日的事吵架。我问为什么?小妹告诉我,老人做寿,不管是谁来贺寿,主家都要对贺寿的人发红包、香烟和槟榔,红包有大小,香烟有档次,就看这家人怎么客气了。我无语。离开老家三十多年,对老家的礼节变化已然不知。小妹继续说,大姐,母亲这辈子吃了很多苦,我想干脆我们四个做女儿的出钱为母亲做七十大寿,弟弟只负责操办,你看行不?我说行,我先问下你鸾姐和凤姐,看她俩怎么说,如果不愿意,我出钱也行。电话分别打给两个妹妹,她俩一齐表态:一切听从姐安排。
我咧嘴。打电话给母亲,告知她做寿的事。母亲吱吱唔唔,半天才说,算了,你们别为这事费神了,我活一天是一天!我问怎么了?母亲叹气,隔壁的儿子为母亲做寿后,媳妇指桑骂槐,家里鸡犬不宁,她怕。我还没接话,母亲又说到上屋俩儿子在酒店请客为母亲做寿后,还给了老人三千元现金。母亲的语气缓慢、轻柔,隔着长长的电话,我分明看到了她羡慕向往的神情。我笑,你别担心钱,我已经和三个妹妹说好了,我们出钱,弟弟出力。母亲听了,口气有些迫不及待,那你们先别跟你弟说钱的事,看他怎么弄!母亲说完,又在电话中呵呵大笑。想到她此刻孩童般的笑声,我也忍不住笑了。
打电话给弟弟时,他正在为村民送化肥到农田的路上。这几年,弟弟的腰椎受损,无法干重力活,只好在村部开了个小店,专卖农药化肥,但化肥,还是要送到田间地头。想着他强忍疼痛,弯腰弓背抬送化肥的情景,我的心总是堵堵的。弟弟得知原委,许久没吱声,沉默半天,才缓缓说,姐,你放心,我会热热闹闹操办老娘的生日,你们只管按时回家。
我为母亲精心挑选了金戒指和玉佩,又嘱咐同住小城的凤妹为母亲做两套棉绸衣服。母亲年龄大了,衣服穿戴舒适才好。姐妹俩租车在母亲生日的前一天赶回家。此时的家里,已经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屋前的坪里搭起了彩棚,熟悉的乡邻三五成群,围在一起,摘菜洗菜,杀鳝剖鱼,砍肉剔骨,引柴烧火,热气腾腾。母亲蝴蝶一样飞进飞出,脚步轻盈,仿佛一下子年轻了许多岁。弟弟指着堂屋盆子里堆成小山样的猪肉喊帮忙的邻居:这些猪肉是留给我姐姐的,请帮忙抬进卧室。然后回头招呼我们,姐,这是我为老娘办酒席杀的猪,酒席用不了这么多,你们四个自己分好带回家。
我有些傻眼,不知这寿做下来得花多少钱?弟把我拉进卧室,“大姐,我和卢燕(弟媳)商量好了,老娘的寿我们来办,你们随礼就是,别的不用操心。”我更加傻眼,喊来三个妹妹,把弟的话告诉她们,问怎么办?三个妹妹你望着我,我望着你,最后像商量了似地一齐表态:都是娘的孩子,我们不能让弟出钱又出力,都提高礼金补贴他!
我莞尔。母亲生日这天,家里的热闹达到了极致,二十几桌酒席分两批坐满。我穿棱在这些熟悉的亲邻间,一面招呼,一面偷听他们对母亲的祝福。那些话千遍万遍,每一句都透着欣羡和感叹。我看到,母亲的笑灿烂着,喜悦从穿着湖兰色大花旗袍的身上发散,扩张。
我站在一边,看母亲,看弟弟,看妹妹,看我们的孩子在川流的人群里摆酒,递烟,上饮料,看年迈的姑姑们围桌唠磕,看多年不见的老表们相互交换手机号码,我突然感到,这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我的亲人,我的乡邻,因为母亲聚在了一起,这是件多么幸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