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一生一世

初中时班上有个极爱笑的姑娘,叫江曼,我们都喊她阿曼。

她在男生群中玩得很开。班上几乎所有男生都可以和她开玩笑,互相抄作业,或者闲暇时一起去网吧组队打游戏。

那是最容易早恋的年纪,于是老师防她跟防贼一般,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就要拐弯抹角潜移默化地教导一番。

当然教导的不是她,是我们。作为和她同宿舍的舍友,老师觉得我们有着以自身正义之气感染她的义务,也应该有着不被她带坏的危机感,所以我们一来要想办法影响她,二来要打从心里和她撇清关系。

老师的目的是达到了,不过只达到了一半,到初二时候,我们几乎全宿舍都与她交言不交心,能够不讲话就绝对不讲,有什么错处一定会不约而同地推给她。

她不怒不辩,只是笑,笑得温暖而放肆,可潜移默化中她和男生们走得越来越近。

班主任对她束手无策,于是更加草木皆兵地提醒我们离她远一些。

关于为什么不请家长的问题,班主任给的解释是,她还小,被逼很了这一生就毁了,她为人师长,理当为学生未来负责。可私心里我们却都知道,除开这些冠冕堂皇的说辞,不过是因为她成绩很好,异常地好。班主任不过是怕把这个行走的绩效奖金拱手送人。

她是那种上课不用听课作业写得比谁都快的人,也是那种转着笔挠着头在考场上睡了一觉还能考第一的人。

曾经发生过三件事,一则是数学课上,阿曼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老师不悦地看了她一眼,她同桌用胳膊肘拐醒她。她以为老师让她解题,便揉着眼睛摇摇晃晃地走上讲台,把那道题还未讲完的部分补充完整了,并且,采用了三种解题方法,其中一种用到了高中的知识。老师目瞪口呆,于是当堂宣布:“以后我上课你都不必听了。”并且之后当真实施了。

另一则是某日早上,阿曼睡过了,同睡过的还有宿舍的一群妹子。大家犹犹豫豫三步一推五步一搡地蹭到了教室门前,将将把准备好的诸多理由说出来,班主任便对我们劈头盖脸一阵痛骂,脸皮薄的当场就蓄起了眼泪。好不容易把我们放进去,还未坐稳,便看到阿曼大摇大摆地来了。

班主任黑着脸问她:“你怎么来这么晚?”

阿曼面色不改:“睡过了!”

班主任脸抽了半晌,正当我们窃喜着终于可以看到阿曼被训了,班主任却来了句:“以后警醒些,下不为例!”

于是阿曼趾高气扬地回了座位,且开始和同桌男生愉快地聊起天来。

最后一则是省联考前不久的英语课上,阿曼把小说摊在桌上看得津津有味,老师讲课时走到她身边,顺手抽走了她桌上的书。课间老师就在教室,状似无意地将那本书封面暴露在全班面前,花花绿绿的都是少女的颜色,隐约可见一对男女抱在一起,书名是那种露骨的一看便能让人浮想联翩的那时保守而单纯的我们觉得不正经的东西。

班上传来女生的窃窃私语,男生们皆好整以暇地看着。阿曼冲到台上,不羞不郝地让老师还书。英语老师淡淡一笑:“若这次联考,你英语能拿满分,我不光把书还给你,我还给你买十本。”

阿曼也一笑:“好啊!为人师表,说话算数!”

等联考过去,大家几乎都忘记了这个赌约,可在成绩出来的那天,英语老师当真抱着十本赤裸裸的言情小说进了教室——阿曼当真考了满分,且她是全校唯一一个满分。

老师将书递给她,她微微挑眉:“满分这种东西,我还真不屑于!”说罢便抱着书大摇大摆回了座位,大摇大摆看了起来。

这三件事过去,平常与她关系还算不错的女生,也莫名其妙地和她走远了。

于是我们成了大家的同情对象,我们也自觉自己尤其凄惨,毕竟在大家眼里,跟这样一个“嚣张跋扈,不懂得尊师重道,且行为不检,内心还肮脏龌蹉”的女生同一个宿舍实在惨绝人寰,也为此,我们潜藏的怨念越来越深。

要真说起来,阿曼是个很奇怪的人,她可以翘课逃学怼老师,她也可以半夜忽然爬起来拿着手电筒在床上做题。她可以把宿舍公共区收拾得干干净净好像有着洁癖,她也可以不叠被子脏衣服放几天任由床上堆满杂物。

关于尊师重道班主任都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们自然不会越俎代庖来教她洗心革面。可关于宿舍的事,我们却不可能不去管。宿舍里不过十人,可也分了三四个派别,只是大家在关于她的事情上都不约而同地站在了同一阵线。比如她东西没放整齐大家会说她影响宿舍整体形象,或者在她半夜起身时总有人愠怒地说她把床弄得太响影响我们睡觉。宿舍有个奖惩制度,于是每隔两三天她就总会犯些事然后承包一天的卫生。

这些事可大可小,大到她开手电时引来了宿管害我们集体被批,小到晚自习后她把某室友泡得面打翻了。

当时那室友咄咄逼人,我看着不发一言的阿曼突然心生了怜悯,于是在她们“商议”好了赔偿方式而那室友还在有意无意嚷嚷着“好好一顿宵夜就这么没了”时,我装模作样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努力沉声道:“你不必想太多,她可能是心情不好!”

阿曼看向我,忽然咧嘴一笑:“谢谢你!”又道,“如果我说,我没碰到她的面,你信么?”

我陡然一愣!

她眼中甚少出现这种委屈又无奈的神色,看着颇为可怜也尤其让人心软,可是这种话,我怎么会信呢?我巴不得她打翻的不是泡面而是某个足以把宿舍炸出一个大洞的东西,这样她就可以被冠以一些恶毒的罪名从此消失在我们面前。可我还是说:“我信不信其实都没用,这种事发生了就很难说的清了。”貌似很有感悟,可不过是委婉地打了个太极。

哦对了,差点忘记介绍我自己。我叫田真,同学朋友都喊我“天真”,我一度因这称谓很是自豪,也很是欢喜,毕竟当时我当真觉得我很是天真,且在那个年纪那个环境,被公认为天真会莫名有种出淤泥而不染的脱俗感。

可是偏偏,我和阿曼是朋友。说不上是怎样的关系,我不懂得拒绝,她又对谁都好。第一天进宿舍时,有些姑娘刚刚离家哭得死去活来,她便默默地帮她们铺好床买来糖果又准备一盆热水给她们泡脚。我虽不至于脆弱到如此地步,可那天夜里在狭窄而陌生的床上还是忍不住抽噎了起来,她爬到我床上,将我抱在怀里,小声安慰着说:“没关系,过不了几天就放假了,就可以回家了!”

后来我问过她,她也与我们一般的年纪,为何没有离家之痛,为何来校都不必家人来送。

她笑着,仿似说着不关己的话:“我几年前就住校了,早习惯了!”

那时她还没有那么锋芒毕露,也没有那样臭名昭著。

所以我们成了朋友,也成了于我一种不大不小的禁锢。

我只觉与她走得近这一点让我越来越不舒服,也说不清具体为什么,可就是有这样一种感觉,即便她待我一如往常,为我两肋插刀,甚至为我与班主任吵过一架,可我依然和其他同学一样讨厌着她,诋毁着她,巴不得她永远消失,可当着她的面却还是那个“天真”的田真。

只是那时的我们始终单纯,一切都只顺着心走,所以不待见了,便连一句“相信”都说不出来。

她回到床边拉了被子躺下,外衣没有脱,澡也没有洗。

后来我时常想到那日的场景,悠悠的月光从外面漏进来,把窗上明明灭灭的花影印在她身上,她一动不动,花儿却摇摇晃晃。

初三那年,我恋爱了。

准确来说,是有一个男生突然来说,他喜欢我,想要我做他女朋友。我已记不清他叫什么名字,可他确实有着一副不错的皮囊,是那种白白净净的,一看就很是乖巧听话的那种。

他告白那天我羞红了脸,在一众男生的起哄声中我拒绝了他。那时我满脑子想的都是,我才初三啊,我怎么能早恋,这可不是一个好学生该做的事。可这种想法我只勉强坚持了一周,我耐不住他的温柔攻势,且真的,私心里对阿曼那种左右逢源招花引蝶的能力很是羡慕。

我和那男生在一起了,真正意义上的在一起,每天听他念着不知哪里抄来的情话,偶尔牵牵小手搂搂抱抱,课上课下眉来眼去,生活被我们过成了最荒唐的样子。

阿曼问我:“天真,你喜欢他么?”

我挠着头想了想:“喜欢啊!”

“那你爱他么?”

我瞬间呆住。我不懂爱,从来不懂,所以根本,不敢说爱。

阿曼叹了口气,轻声道:“阿曼,如果不爱,就放开吧,学业还是挺重要的!”

我跳了起来,几乎发狂一般冲她吼:“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又怎么知道我不爱他,他对我那么好,我又那么依恋他,怎么就不是爱了?”

她却尤为冷静:“对你好就是给你买零食帮你抄作业?对你好就是让你不管学习和他传那些没有意义的纸条?天真,我不是觉得你们不该在一起,我只是觉得,初三了,就算真爱了,也不能把学习彻底放弃掉!”

可我却完全听不进她的话,我总觉得,她不过是不想我好过。

所以我赌气般地下着决心,我一定要过得滋润又幸福,起码这段不被她看好的爱情我要努力坚持下去。

可这种坚持没有到初三结束,我有段时间对未来格外惶恐,于是总是忍不住发脾气,那男生起初还会由着我劝我,后来突然说,不知道为什么,他对我没感觉了。

不过七个字,却让我犹如一只失去斗志的鸡。所以当阿曼来劝我时,我总觉得她满脸写的都是幸灾乐祸,似乎每一个细胞都在说:“你看,让你听我的不听,被甩了吧?”

我掀开了她的手,可她仍是笑着,说她可以给我补习。

离中考已经很近,而我因为这场荒唐的恋爱落下的课程很多,于是在她这么说以后,我理所当然地接受了。

她为我总结了很多高效有用的学习口诀,也为我量身定制了两套学习计划,她为我讲题的方式也格外浅显易懂,虽然没有神话般地突飞猛进,可在中考一个月前,终于是将落下的知识大概都补上了。

有些庆幸,有些感激,可是依然,心中对她,依然有着怨怼。

升高中后我和她考到了一个学校,她在培优班我在平行班。成绩方面她已不如初中时出彩,比她聪明的嚣张的虽不说比比皆是,却也不是屈指可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在这样的环境下表现得尤为彻底,她被淹没在了人群里,恍惚之间,我都要忘记这个人了。

那是09年,通信不如如今便捷,联系也不如现在广泛,有时候一离开,就真的是一辈子的两两相忘。

到高二那一年,突然间学校都开始讨论关于她的事,有说她疯了,有说她被男生骗身骗心,有说她是进了传销,出不来了。

这时我已成熟了许多,也终于看明白,其实初中时对她所有的情绪,不过来源于嫉妒而已。

嫉妒她可以轻轻松松获得那些不平等,嫉妒她可以挑战我们眼里所有的权威,也嫉妒她能够那么乐观潇洒肆意地活。

我去了她的班级,却发现她已经办理了休学手续,大约这一年都不会再来了。具体原因领导们自然三缄其口,所以大家才一传十十传百传出了n多种模样,却无一不指向不堪而苦情的人生。

这是我一直都想要的啊,让她突然而永远地消失在我周围,听不到她那些传奇,也看不到那些因为某些东西而给我们的差别待遇。

可是莫名地,我却觉得扎心地难受。

这样过了三个月,忽然有一天,她出现在我的教室门前。依然是一个灿烂的笑,可映着薄凉的冬雪,却显得尤为荒凉。

一见到我,她便开口道:“谢谢!”

我一时没明白她说的什么,她停了停,又说:“谢谢你还记得我!”

我才了然,她说的是传言四起时我去打听过她。

于是哈哈笑道:“大家都是朋友嘛!”

“朋友?”她一怔,脸上笑容僵了一僵,复而笑开,然后摇摇头,却道:“天真,我们是朋友的!”

我说不清她那是怎样一种表情,像是笑着,却又似有若无地痛着。

之后我们又联系了起来,我时常去她的班级找她,她住校外,便每日都会给我带早餐。仿佛我们是从未散过的闺密,有时会听到路过的女生说:“你怎么跟这样的人关系好?”

这样的人,是指阿曼么?

我问阿曼那离开的三个月干了什么。她淡然一笑:“觉得待学校很没意思,就出去天南海北玩了一圈,顺便数了一下武当山的阶梯和楼阁,说不定高考一个常识题就考了。”

我没有说话。

她咬咬嘴唇:“确实是去玩了,你不用不信!”

我心中登时一紧,好像说人坏话被抓包了现场一般,有些无措地看向她,她却笑得格外饱满。

她一直都不是个好看的女生,可她的笑,能漫进人心里。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上高中后她不像初中那样人尽皆知,但在她的班级也依然是个特立独行的存在,她不怕老师,学习生活随性而为,跟男生们翻墙越院出去打游戏,或者在众人面前朗声笑到捂着肚子蹲在地上。

只是再没有那样“你若拿了满分我再不管你”的猖狂赌局,再也没有一道题三种解法震惊全班的震撼场景,也已经没有迟到早退不被责罚的不平衡现象,她成了普通的一份子,却也不那么普通。她始终我行我素,大大咧咧,上课不愉快了就逃,做题累了就睡,做起事来风风火火行云流水,且该做不该做的只要她做就都做得理所当然。

比如她喜欢上一个男生,于是二话没说就直接去那男生面前表白,可那男生说:“你这样张扬的人,我这辈子都不会喜欢的!”

然后她开始努力做到收敛,开始模仿电视剧里的小碎步,也学着翘那颇具女人味的兰花指,说话细声细气温言软语,可最后弄得个不伦不类直接让那男生笑倒在了地上。

她从来是他们班女生中的异类,从这之后她就成了全班的笑柄。

她是女生,有着女生敏感脆弱而渴望关怀的特性,却也不是,她从来不矫情不做作一直都知道自己要什么,要怎么样过得潇洒。

可潜移默化之中,大家这种争先恐后的不待见还是扎进了她心里。她没有得罪全世界,她和每一个人都能说得上话,可没有一个人愿意跟她交心。

这种心理上漫出来的疏离即便极力压制,也仍是让被疏离的人看得清晰。

她还是那个满脸堆笑的姑娘,也还是那个在男生群里玩得很开的姑娘,可他们不是她的闺密,也不是她的兄弟。

初高中地这些年,让她在漫无边际热闹的孤独中沉寂。

她本觉得没什么,可突然有一天,她莫名想到了死,站在五楼的栏杆前她眺望远方,看着漫天云霞散成薄雾染进夜色,她突然很想从那里跳下,让自己的血液在水泥地上开出喧闹的花。

她意识到了危机,觉得可能自己心理出了疾病,于是果断办理了休学出去散了三个月的心。

她是如此率性,又是如此明晰敏感且自我把控力如此强的人,这种虚无缥缈心理上的事,大约放在其他任何一个人身上,都会选择无视,而后任由它累积。

她一个人,没有家人,没有朋友,一个人背着小包将这大江南北走了一圈,她说登上玉龙雪山的时候,她有高原反应差点喘不过气,可那一刻,她终于觉得自己活着,并且迫切地想活着。

于是她回来了。

然后听到那些虽然恶意满满又好像合理的猜测。

只是她,本来就不在乎了。

高三的一年我过得极为压抑,她过得也不像初中时那样轻松。高中的数理化要比初中难上许多,她本不是天才,她只是善于总结,善于去找一些学习的捷径,善于在最短的时间内把那些知识啃透,但这都局限于智商范围内的东西。

然而我们依然没有断了联系,闲暇时会一起去操场走走,聊一聊最近周杰伦出了什么歌,或者有哪部很火的电视剧我们却没时间看,只是从来,我们不聊学习。

像是一种有心回避,却更像一种约定俗成。

高考时学校取得了很不错的成绩,听说成绩出来那天整个市区都被学校的礼花染得透亮,可那时我们都只是坐在各自电脑前刷着查分网址,或者走到外面独自看那布满星月却暗沉沉的天空。

志愿我们没有商量,可机缘巧合之下我们填报了同一个城市的学校。于是去学校那天我们结伴同行,后来发现我们之间不过半小时车程。

于是我们常常互相看望,看电影,唱歌,或者纯粹地聊天。

我的大学过得自在肆意,什么都一般般,什么也都好好的。大二时候又一个男生向我表白,同样一张清秀的脸,我有些微微地恍惚,鬼使神差下将他带到阿曼面前,一开始大家都很拘谨,后来阿曼不小心提到英雄联盟,那男生便像打了鸡血一般开始喋喋不休。两人聊得热火朝天,最后就只剩了我一个默默吃饭。

晚上回来后我窝在被子里许久,印象中他没有再问我是否答应的话,我也就颇谙时事地假装忘记。阿曼以为我带他过去是游移不定,她却不知,在高数的课堂上,他总坐在第二排靠中的位置,我已经偷偷地关注了他很久。

周末给阿曼打电话,我说我很无聊,想过去找她逛街,她却很是尴尬地说,她已经跟人约好了,两点要开黑的。我“哦”了一声,然后把手机上那个红色的按钮点掉。

我知道他很爱玩游戏。

我也知道她很爱玩游戏。

我只是不知道,他们爱玩的是同一款游戏。

这段感情不了了之,这段友情也不知不觉间岌岌可危。

阿曼何其敏感,不过两个星期她便问我怎么了,我苦笑着说没事,她沉默很久,忽然问:“是因为他么?”

我点头,可想了想她根本看不到,却也在这片刻之间改变了主意。阿曼从小住校,也从小被女生三三两两的团体孤立,她十多岁时写出的文字就格外绝望,高二时又几番想到去死,初中时不懂事,我也憎过她诋毁过她,可真正做朋友这几年,我却发现她是个很值得相处的姑娘,她为人为事张扬又猖狂,可多年的孤独让她习惯了自立也习惯了敏感,于是我一点小小的心思都很容易暴露在她眼中。也不知何时起,她开始尤为小心翼翼地面对我这些小心思。

如今再伤害她,我于心不忍。

于是笑道:“不是,你想多了!”

电话中她似也笑了笑,却到底,都没说话了。

其实感情没有那么容易培养,玩英雄联盟的姑娘何其多,他又怎会那么轻易地移情别恋爱上阿曼呢?

可是现实就是这么狗血,不过一个月过去,他给阿曼告白了。

那是圣诞节,下了雪,他买了一大捧玫瑰花夜里坐半小时的车过去守在她楼下,他将花递给她,单膝跪地说:“阿曼,做我女朋友吧!”

这些是后来去找阿曼时无意间听她室友说的,那室友一脸花痴地沉在回忆里,一边暧昧一边喃喃:“你说这么浪漫的场景,她怎么就狠得下心拒绝呢?”

我没有说话,不是不想说,也不是不愿说,只是真的不知该说什么。

朝三暮四的是那男生,告白的是那男生,把事情弄到人尽皆知的也是那男生,阿曼唯一的不该就是接受了这样一个一起游戏的好友。且在他告白时,她还拒绝了他,我本不该怪她,可心里就是会把矛头指向她。

那是那一年的最后一天,12月31日。

晚上她说她定了ktv包房,还定了一个海鲜火锅,既然第二天元旦我们就好好地庆祝一番,也放肆一番。我答应了,于是在吃海鲜时我喝了很多啤酒,服务员说这样不好,可我却完全不想管她。后来去了ktv,我们撕心裂肺地吼了几首歌,互相搀扶摇摇晃晃地走上阳台看窗外,已然是午夜,冷风吹在脸上是冰净透彻的凉。我稍稍清醒了些,拿起手机看了看,正好00:00。

阿曼说:“你知道么?人家都说,一起过这个跨年的人,会在一起一生一世。”

我先有些不解,后来想起,几分钟前还是13年,如今已经到了14年。

13到14,确实是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多么厚重的一个词。

包房里不知谁在吼死了都要爱,声音被撕扯得支离破碎仍然断断续续地坚持着,我迷蒙地看着远方霓虹,嘴上忽然冒出一句:“你要是喜欢他,就跟他在一起吧!”

阿曼没有回答,她眼中有些晶亮的东西我始终看不明白。

他们最终也没有在一起,大半年过去那男生彻彻底底消失在了我们生命里,仿佛一滴落入大海的水滴,融合得无声无息。

某天我与阿曼背对背坐在校园的长青椅上,不知是谁提起了他来,却是不约而同地都笑了。大三不再有高数课,我也再不用在想忘记的时候被迫盯着他的后脑勺。

我们都觉得对方忘了,也都想要对方以为自己忘了,可是微风吹过,两个人的笑里却都掺着一些貌似放不下的怅然,和一些故作坚强地假装放弃。

却都心有灵犀地不去戳穿。

有的人在一起是爱情,有的人在一起是牢狱。

而有的人,在一起是两三个人的迫不得已。

说谁对不起谁呢?

其实过去的这些年,也不是谁都对得起谁。

却在选择装傻的那一瞬间,即便心中再放不下,也都默认了原谅。

如此平凡如我们,如此平淡似人生,却也是属于我们的,独一无二的。

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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