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一个姓董的女孩，算不上是朋友。估且叫她董小姐吧。
我和她是参加朋友的聚会认识的。她的个子很矮，长得却很漂亮。很撩人的那种漂亮，和谁笑都像在挑逗人家，所以有很多男孩子追她。她的朋友背地里都在说，先是她挑逗别人，别人才来追她。我半天玩笑地问，你到底是不是人家的朋友？董小姐那时已经喝晕了，说，无所谓，谁给她酒喝谁就是她朋友。
散场之后朋友让我把董小姐送回家，因为大家都是成双成对来的，只有我和董小姐是单着来的。而且我比她清醒。
董小姐家住的离酒吧很近，走几步穿过一条街道，在一条开不进车来的巷子里。董小姐醉熏熏地说，她这条街里住的全是经常混迹酒吧的女孩儿。她和她们很熟。没走两步，她蹲在地上吐了。我把她送回家，给她烧了壶水，倒了一杯给她，告诉她凉了记得喝。
我以为我和董小姐的缘份到此就结束了，没想到第二天又见到她了。她手上缠着纱布，到我的单位来找我。我有些诧异，问她的伤是怎么回事。她说没什么，她不小心打翻了那杯我给她烧的水。我心里一阵愧疚，说，对不起啊，没想到好心办坏事。她笑着说，没关系啊。
她因为我送她回家的事来请我吃饭，我借口说我约了客户把她拒绝了。对于董小姐这种萍水相逢的夜场女孩儿，我没有太多的好感。她站在我单位门口不动，神情在点尴尬，小声说，你……可不可以借我点钱？我有点惊讶，我和她才不过一面之缘，而且对于我们两个人来说，彼此都是朋友的朋友的朋友，关系非常远，我送她、给她烧水，完全是客套。出于面子问题，我还是问她，要多少。她说，五百。五百块，连拒绝的借口也找不到。我从钱包里数好钱递给她。她看见我的钱包，又顺势说，如果可以，能不能再借我五百。我犹豫了一下，又给了她五百。
她拿了一千块很开心地离开了。
我把这件事告诉朋友，朋友大呼我上当了。朋友的朋友告诉她，董小姐跟身边的很多朋友都借过钱，就是没还过。她还在读大学，家境一般，也没个赚钱的来源。我说，算了，就一千块钱，当买个教训。我又问她，她这种个性，你朋友怎么聚会还叫上她？朋友说，她漂亮、能活跃气氛呗，被男的掐一下摸一把都没事儿，男性朋友们喜欢这样的女性朋友。
后来因为工作忙，我也很少参加朋友聚会，也没见过董小姐。一别就是大半年。九月份的时候，单位新招聘新员工，试用三个月，合格的话就转正。人资部的人送来了一个小姑娘，虽然她的妆变淡了，穿衣服的风格也变了很多，可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她就是董小姐。
她见到我的时候脸噌一下红了。我和她都明白原因，却也都没说什么。彼此相安无事过了一个星期。
周末的时候部门聚会，算是欢迎新员工的加入。董小姐因为漂亮很受部门男同事欢迎，包括已婚的未婚的。他们劝董小姐喝酒，董小姐说不会喝。最后实在拒绝不掉，就象征性喝了两杯啤酒。
席间，董小姐一直往我这边瞄，观察我的反应。我是部门的主管，她的转正评定首先要经过我这一关，可能是这个原因，她对我的态度格外小心。
散场后大家各自回家。我多喝了几杯酒，有点微醉。借着酒劲我问董小姐，你家还住原来的地方吗？离单位有点远。她说，不了不了，搬到单位附近了。我想打车回家，她问我，姐，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吧。我说不用。她赶紧说，姐，发了第一个月工资，我就还你钱。我说，不用，也没多少钱。她还想说什么，我已经拦到出租车了。
董小姐其实挺能干的，业务素质不错，又肯吃苦，同事们都很喜欢她。不需要她说，凭她这种表现，我肯定会给她的评定通过。可是后来出现了一件比较恶劣的事件——她把一笔广告款给弄丢了。虽然不算多，只是一万块钱的订金，可这是公司开门以来唯一一次员工把公司的钱给弄丢的事件。而且她说就把钱放在办公室抽屉里了，没有监控，就没有证据。
这件事是在我们部门发生的，老总找我谈话。我实话告诉她，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不敢肯定，这件事是不是和她以前的作派有关。
董小姐在三个月后终于没能留下来。她搬着箱子走的时候，老总让行政的人全程监视着她，说不要让她拿走不属于她的东西。她捧着箱子跟我说，想请我在楼下喝杯咖啡。
她跟我聊了很多，从她家里的情况到她大学毕业。她是一个很乐观的女孩儿，虽然家里没什么钱，可她从来不嫌弃。她说她大学的学费一多半是靠她在酒吧当酒托挣来的，还有一些是跟朋友借的。她说她借了多少钱、借了谁的，她都记在小本子上，从来没忘记过。听她说了这些，我心里有点同情她，更有些过意不去，因为我给她的转正评定上写的是不通过。
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遇见过她，也没从朋友那里听到过她的消息。刚开始的时候，我还打听过她，她是一个有故事的人，让人忍不住想继续读下去。朋友说再也没联系她了，慢慢也把她忘了。
大概又过了一年多，朋友告诉我，听说董小姐又去当酒托了。我说，哦？在哪？朋友说不知道。和朋友们去过很多酒吧，都没见过董小姐，我以为朋友听来的是谣言。有一次和朋友逛街，在一个很小的、满是有特色的小清吧的胡同里，看见了董小姐。她很惊喜，招呼完客人来我旁边坐下。
这间小清吧是董小姐和朋友一起开的。她离开我们单位后又找过两份工作，都干了不长时间，后来和朋友一起开了这个小清吧，生意很好，因为他们几个朋友之前都是做酒托的，对这个行业很熟悉。
我真心为她高兴。她开了一瓶人头马给我，我赶紧摇头拒绝，说这太贵了，你也不容易。她偷偷告诉我，这些洋酒全是假的，不过这人头马还算比较好，至少不伤身。
喝了两杯，聊起往事，她说，她很感谢我借给她钱，那个时候是她最落魄的时候，交不上学费，身边的朋友都被她借怕了，只有我还肯借她。我想说，之所以借她，是因为我不知道找什么理由拒绝。还是忍住了没说。
她问我，你相信那一万块钱是我拿的吗？我知道公司是因为这个没有留下我。我有点心虚，没说话。她说，其实那一万块钱就是我拿的。我惊讶，其实对于这个结果，我并没猜到。只是当时有过怀疑，所谓疑人不用。她说，你是不是有点瞧不起我。我摇摇头。她说，其实当时我也瞧不起我自己，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连房租都付不起，家里还给我打电话说奶奶生病了，让我凑点钱回家。
一时间，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我劝她，都过去了，别想了。她说，我也不想记得自己还做过那么多混帐事，可是，人在走投无路时，做的什么事都是可以原谅的，只要不伤天害理，对吧？我说，对。
离开酒吧之前，董小姐要把钱还给我，我说不用了，你都请我喝人头马了，你要卖的话，还不止一千呢。她一顿，说，原来你是借给我一千块啊，我都忘了。我说，你不是说你有个小本子记着帐呢吗？她哈哈一笑，说哪有啊，骗你的。不过，我会感谢那些帮过我的人的。我很希望有一天能反过来帮你们一把。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董小姐。在朋友面前我没提过她，或许朋友们早就把她给忘了。又或许，朋友们的身边有许多个董小姐，或多或少，在某时某刻说了谎，骗了人。可是，人在走投无路时，偶尔犯错，也是可以原谅的。 不需要犯错误，也是要资本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