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urelio总是骑行得太快。我昨晚见到他的时候就是这么对他说的。你非要以留下这样一片狼藉的方式死去吗?让我们其他人眼睁睁看着你变成那样也不公平。他的回答是你们都滚一边去,反正我都要死了,我还在乎什么?哈哈。
他骑着摩托车来了,沿着山坡的曲线横冲直撞,Ciudad随之进入视野。他独自一人,这令我担心。他最近总是带着一大群新的船工(Barqueros)。带着卡车,设备和工具进入塔中。但是现在呢?这一次,只有他了。还剩下多少人?那重要吗?这座空城受到诅咒,正如其中鬼魂作祟。新船工和老船工一样地渡过同一条河。
他绕着小市场前的车站滑行,泥土四溅,逗得总是在那,坐在前面的摇椅上的Maximo和Ernesto幼稚地开心。为什么他们觉得他那么有趣?是因为他还没有死吗?那或许是某种对老去的人来说很有趣的东西,或许吧。我不会理解的。没有机会。
Aurelio走了进去,我已经知道他是去拿他每次来Ciudad惯例的六瓶装Quilmes啤酒了。同时,晒得黝黑,尽显疲态的老人又开始进行他们枯皱的、例行公事的摇头和抱怨。Maximo和Ernesto像两棵叶子落尽的细长的白坚木一样摇晃着,Aurelio和他的摩托短暂的打扰再次让位于一直吹拂着此地的风。这风是疯狂,是反复无常,是缓慢磨损的毁灭。假如政府部门的规划者在建造这座城市之前想过询问任何人,任何来自这片平原的人都会这么告诉他们。
现在他出来了,已经喝起了第一瓶。他扔了一瓶给Maximo,一瓶给Ernesto。我很困惑。他们不。他们没有提出任何问题,开始喝酒。在你死后,你会怀疑一切。我真怀念那样;不假思索地一头扎进你生命的下一刻。现在做不到了。如果可能,我要向管理人员抱怨。Aurelio停顿片刻,骑上摩托。
你怎么想,嗯?现在这个世界上发生着什么?
Ernesto连头也懒得抬。一如既往。
Maximo看着他形容枯槁的同伴,深受冒犯。他的脸皱得更深了,扭成了一团乱糟糟的棕色线条和皱纹。一如既往?你个老傻瓜。一切正分崩离析。连他妈的美国佬(yanquis)都吓得要命。
呃,他们只是看明白了。它一直在那里。那就是我告诉你不要闯进那座该死的塔的原因,Aurelio。没有人听。
他的话让我明白了。唉,Ernesto。你根本不知道那里有些什么。
Aurelio笑了。你什么时候听过别人的话,嗯,你这混蛋(cabrón)?
Ernesto挠着他的胡子,又喝了几口。没有人倾听他人。没有人注意外物,直到受到它们的伤害。世界就是如此。疯狂就来自那里,它渗入下方的山谷,滴落成一个水坑。
你应该来为我工作,Ernesto。我们可以运用那份洞察力。这是真正的增长产业,知道吧。事业发展,口腔医疗,有漂亮乳房(chichis)的接待。像你这样的人会有光明的未来。
上次和你一起来的那些家伙。他们的未来是什么样的?
今天,似乎连Ernesto都厌倦了说笑。
Aurelio喝完了他的那瓶酒。我们的未来都一样,Ernesto先生。终有一天,向其他所有人一样,我们将长眠于地下。
我感觉最为接近于你的时刻是你在某个愚蠢的时候引用了一首傻气的诗,Aurelio。你总是觉得它很好笑,那让我非常生气。回过头看,我觉得它是有那么一点儿好笑。不过那还是让我很生气。
接着他离开了他们,进入鬼城的中心。我从我在进步大道的房子望着他沿路蜿蜒行至谷底,那生者以他们的智慧为将来掘好坟墓的地方。他独自前往那座塔,我为此害怕。如果我们剩下的人到达河的对岸会发生什么?如果没有人留下,我们每个人都将孤独,直到永远,那一天将会多么漫长?
Aurelio在一座混凝土房屋前关掉引擎。勒·柯布西耶的鞋盒,她总是这么称呼它。一座看起来和街上其他任何一座房子都一个模样的房子,除了画在前门上方的一对交叉的桨。每个船工都有自己的颜色。她的是红色的。他也一样。
他踢了踢摩托车的中央支架。假如他用的是小立柱,该死的风就会把它吹翻。把它的重量放在架子顶上,他咕哝道。变得老旧,他想。它已经落伍了。阵风沿着进步大道呼啸而过,裹挟着枯干的种子和白色的尘埃,发出火车上像是男人嘲笑他这一侧轨道上的一切的口哨般的声音。去他妈的破烂地方,他想。我一开始就该这么做了。
第一位船工,早年间是他们的领队,现在是船长,通过一道方形钢门进入了方形的水泥房子,一团团褐色的锈粉从铰链飘出,混入外面肮脏的风中。他走进房子。板条密封的窗户和坚不可摧的墙壁让屋内漆黑一片。他关上身后的门。
他打开第三瓶Quilmes。唯一可见的东西是他身后门的轮廓,满是尘埃的光线漏进来照出的苍白的方形。他伸手不见五指。
“临终谈话都是胡扯,”Aurelio对废屋内的一片黑暗说道,“这只是严重的拖延。我知道你不在那里,Jacinta。我的主意未变。”
去你的Aurelio。你为什么等了这么久?
他喝了一口酒,用深褐色的前臂擦了擦胡子。“但是你做这种事情的时候应该先了结你的其他事。所以去他妈的吧。我好久以前就想这么做了。为我自己。”
所以还有什么新鲜事?
“我送走了一批新的船工。告诉他们觉得怎么合适就怎么结束掉这一切。从美国、欧洲和别的什么地方来的傻孩子,在我这么告诉他们的时候那么难受。弄得好像那不是我们任何人能享受到的最大的自由一样。不过,他们并非生自疯狂。他们完全成型了。一群侵略者和外来者,随他们去哪吧。”
胡说。你爱这群年轻人,Aurelio。我在这都看见了。
“年纪大的回家去了。Eduardo,Mariela,Frankie和其他人。四散而去。我都没告诉他们我打算那么做,但他们还是知道了。所谓朋友都是那样的混蛋。”
我两天前在这里见过独自一人的Eduardo。我觉得如果不是你先想到他就会去做了,Aurelio。你们两个一直形如兄弟。这会把他的心撕成碎片。
“所以现在我不得不做了。我很害怕,Jaci。我不得不这么做,像你在这里一样对你说话,因为当属于你的那一刻到来,你留在了原地。就像很久很久以前,你在那片该死的丛林里为Pablo和Roberto和Lana还有我们其他人所做的那样。”
我吓呆了,Aurelio。我甚至不不记得我决定过行动。每一次都是。我的皮肤和血仿佛冻结了。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做。我希望我能告诉你,Aurelio。比你所能了解的更多。
“我所畏惧的不是死亡。我是说,所有人都怕死,但是它会突然降临在我们身上,那是必然的。这就像是害怕日落。”
我已经等得太久,Aurelio。为什么一定要变成这样?让我不能触碰你,不能和你说话,不能拥抱你?这之中的每一个字都好比再次死亡。这正以我不能理解的方式,让我感觉好像四分五裂。请不要停下。
“我害怕那层顶楼。我害怕回到这里。它会试图说服我去做别的事。”
你是Aurelio Rojas,你从未做过并非你所愿的事情,你这不好对付的混蛋。该死,我真希望现在你能听到我。我希望我不是身处永恒的空间,时间和虚无之后。我希望我们能离开其他所有人,消失在蒙得维的亚的街道中,就像我们原本应该的那样。
“我将偷窃你的遗物。为我自己的目的使用它们。改造死者以与空间的内部相合。我将扭曲我拥有的残存的你的碎片。将你的记忆磨成某种与勇气似是而非的东西。这是我对你犯下的最后的罪。”
Aurelio喝完了那瓶酒,在一片黑暗中把它向前一丢。他没有听到任何声响。
“天哪,这真他妈下流。我憎恶人们和墓碑说话。同样憎恶将它们挖掘出来的行为。但这还要更糟。Jaci,对不起。”
你这大傻瓜,Aurelio。你没法改造我。你从来不能。那正是你喜欢我的原因。
他把手从前额挪到稀疏、枯干的头发上。他的声音在冰冷的废屋中回响,从墙壁反射回回他耳中。经过返回所耗费的这一瞬,这些话听上去也有了一点点不同。黑暗让他的思绪飘得太远了。对于一名船工,这是种熟悉的感觉。是时候离开了。
“我……我为这一切道歉。为你不能在这里见证这螺旋的终点道歉。为我弄清了一切而不是你道歉。但是我现在要去解决那玩意了。”
Aurelio转过身,想要离开。他发现自己还站在原地。他被固定在所站的地方。内在意识的诱惑,不顾一切地刨挖、撕扯,试图前往清醒世界,灼烧周围的一切。死亡的诱惑,服务于某物的诞生,即使是某种可怕的事物。塔的渴望。它的引力与时剧增。
我就在这儿,Aurelio。我会伴你直到最后。也许只是一个影子。但那是我的影子。我会与你同行。
Aurelio Rojas,机动特遣队Phi-9的队长,把手伸向悬浮在黑暗中的昏暗的正方形。门开了,被风一刮,砰地撞在外面的墙上。大道就像一条隧道,一阵狂风刮过一排排和他刚刚离开的那座毫无二致的废弃水泥房屋。街上没有垃圾,没有被风刮得四处乱飞的包装纸、纸张或罐子,没有任何人类居住的迹象。只有鬼城的白色尘埃,以及终将摧毁这里和世上别处的一切房舍的稳步侵蚀。
他身体前倾探入这使人发狂、令人屏息的风中,迈开脚步。城市的中心是它曾经的首府崩塌的废墟,一群朋友最后找到他们所追寻之物,给他们留下苦涩悔恨的地方。他的身边是Jacinta Araya,船工的共同创建者,从生前到身后。她是不可见的。他们两人一同走近了塔。
风停了。一切如此寂静,仿佛大地都会震动,把我们当场吞噬。Aurelio没有迟疑,解开了大门上的锁链,拉开了门。为什么他要这么做?这里一直是他的家。我们两人这些年来一直待在相邻的坟墓中。那是我在死前本应写下的结局。
我跟着他走进大厅,我听见了低语声。这些东西,这些居住于此的理念,像我这样的存在无需借助任何设备就能听见。现在,我一定离它们更近了。尽管它们不会对我说话。现在的我对把某种东西带到世上有什么好处呢?它们对他说话。过了这么多年,他是否也能用他自己的双耳听见它们?我认为如果他能,他早就死了。另外,或许这是某种他们让他去做的事。不,不太可能。如果它们让他去做,他应该已经把这里改造成游乐园了。
我们走进电梯。这是整座建筑里唯一整洁、维护良好的地方。Aurelio把他自己的声音编入了电梯的程序,所以我们听着他的声音报出楼层一路向上。一,二,三。我相信他在这么做的时候觉得好玩得要命。现在,这却让他紧张起来。
在我们前往坟场顶部途中,低语声一直环绕着我们。这些幻象绝对能把人逼疯,能点燃他们周围前所未见的巨大痛苦。这里是第一个人的纪念碑,他看见篝火上跳动的火焰,好奇将自己投入其中会是何种滋味。这其实是一种仁慈,真的。一个在此之前早已陷入疯狂的世界,宽容了其中最恶劣而过分的存在,在它众多老套的错误之中用集合失效保护构建的人类心智。某种程度上知道这一切总是还能再糟许多是生存的必要条件。那是今天任何人都能在心中感受到的知识的缺失。他们,每一个人,由此知道已经无法回头。
叮。32层。电梯毫无仪式感地打开了门,通向塔顶的广阔空间。宏伟的大厅。为Ciudad的领导者而设计,远处对面的墙边是一张华丽的讲台,一排排饱含希望的座椅面对着这座坟场的统治者空空的王座,他们如今再也不会出现在此,声称某物是他们的应得。正是在这里,我失去性命,变成这副模样。奇怪的是,此地对我毫无触动。应该如此吗?又是一个无人会回答的问题。
我看着Aurelio。他紧闭着嘴,但当他环顾大厅,他的眼睛发出认出了什么的光芒。我转身去看他正看着的地方。我以为会看见我们上次看见的那个男人,他引领我们观察我们的卑微和他的顶级掠食者世界的伟大。然而那是一个女人,穿着紫色长袍,显得高挑而庄严,冰瀑般的白发垂落在她裸露的肩上。她的皮肤像罗马雕塑一样,如雪花石膏般白皙。她回头看着Aurelio。她的神情全然漠不关心。但她的眼睛,其蓝堪比她的皮肤之白,冰冷得让我似乎能看见站在她身前的Aurelio的呼吸。一个目光像医院地下冷藏室一样的女人。满怀憎恨而毫无生气,带着严寒般的蔑视,一位连一丝人性都没有的死亡女神。要不是有那样的眼睛,她算是挺美的。
与我同时,Aurelio也有所领悟。你是那出剧中的人,他说。你第一次来到这里,你在过去世界陷入疯狂时在那里。Monashir Violetlight,塔之女士。没想到那个头衔是字面意思。
在他眨眼的一刹那,那个女人向我们靠近了十米。步行显然配不上她。她闪烁着消失又出现。早在我的最后一夜之前我就知道不该把这种存在当作幻影。她保持着不变的姿势,不变的表情。和Aurelio不同,她不需要眨眼。这给我的印象是,我们没有重要到足以用动作来抬举我们。
有话要说吗,Aurelio问道。你这个小角色。你是忘了这里的台词了吗?
他的声音,他的表情,他的气息都没有变化。但我能感到他心中雪崩般的恐惧,从他脑海中的岩石峭壁上骤然降下。这是我保留的生前的能力之一。我开始理解他所恐惧的是什么。
他再次眨眼。她再次闪烁。她到了我们的正后方。我几乎以为她就要当时当场杀了Aurelio。但是这位充满憎恨的雕像般的女子却是越过他肩膀看向他的前方。我们的面前是更多的人。这些人走动,呼吸,活着。在这里,他们才是幻影。即使有所怀疑,也都被我们能面前的其中一个人打消了。我自己,起死回生。在一个人在地球上最奇怪的领域度过的时光里,这是唯一不可能的事。
我们面前的景象是这样的。船工们,老船工们,正互相交谈。事态正在升温。我们中有些人觉得我们在塔里向上走得太远了。我们需要马上离开。另一些认为这正是我们探索的终点(甚至都没叫做研究)。一个头发更浓密、赘肉更少的Aurelio为这一群人说话。他们都开始大喊大叫。我记得这些。你们让自己受到了它的诱惑。这世界是个迷宫,而这里就是它的中心。我们从知道这玩意的任何事中得到了什么?我们花了这么多年是在寻找什么?这是论点与其反面的回旋,在我们脚下打转,我们以此试图在当场找出我们耗费在追逐更深层的思潮上的这些年的意义。无论那时还是现在,我的感觉都像是鱼感觉到鲨鱼在我们脚下的水中盘旋。这里一切激昂的情绪都是错误的。
在这里,事态开始与我的记忆偏离。船工们都停止了交谈。我们面前的这些幽灵一动不动。模仿着呼吸、等待的动作。这正是原本Aurelio告诉我们所有人他要进去,我们其他人如果不干就下地狱去。我能看见他,真实的Aurelio,在他顽固的头脑中回放着这一幕。
我们身后的女人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像从冰崖上流到下方岩石上的雾。冰冷,缓慢,又低又轻。她说,选择吧。
和伤痕一样,一个人必须学会带着各种的悔恨活下去。有些像膝盖或腰间的隐痛,在下雨时才会再来光顾。有些像受迫的神经,那种时不时会阻止你回头看的疼痛。当我们为我们自以为正确的事物伤害自己和他人时受的伤痛。它们不会结束。它们会溃烂,感染你所做的每一个决定。这一天,过了这么久,还是一把贯穿Aurelio胸膛的尖刀。他的手缓缓伸向离他心脏三英寸的一把无形的刀柄,尽管他对此并无自觉。
我们身后那雾气般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响了一些。Aurelio感觉它就像楼外被遗忘的山谷里的风。她说,知道了你现在知道的所有事,Aurelio Rojas,你会作何选择?我回头向她看去。这婊子在笑。
这个问题的结果清晰明了。如果Aurelio表露对另一种结局的渴望,那就会将他摧毁。在那一晚之后的这些年里的每一个死亡都会付诸东流。正是这座塔,最深切地教会了他何谓背负重担,何谓焦虑难安。与过去的错误划清界限能拔出伤口中的刀刃,但那也只不过是让腐朽在痊愈的皮肤下蔓延。这痛苦是如此深重,每当他来到这个该死的地方时我都能在他身上看见它。但若抛却了重负,这次旅程将毫无意义。一个能够将人的灵魂与身体撕裂的问题。
假如Aurelio再次做出同样的选择,就无异于在他们把我们唤回他们的地狱的决定下签字认可。我们已经预先看过过去终结了世界的演出。现在,知道了我们做过的事,他会不会选择再次目睹此景?让其他人也这么做?他可以固守带他走到这一步的既定之事,但他的立足之地即将在数秒之内消失。他的好奇成为所有人所受暴行的同谋的可能性或许会把他压垮。塔提出的这个问题,是强迫他决定自己的处境。是彻底的湮灭,还是不可原谅的勾结。
那天晚上,我怀着敬畏看着他们的表演。比我们深入丛林地狱取回的任何药草所能造成的都要强烈的幻象。一个有着无以言表的魅力的社会。不可逃脱的手之星的诅咒。他们用以对待我们的掏空内脏的噩梦般的爱。一种对人类最深层的情感表现诉说的体验,对任何尚存些微人性的人都是不可述说地异样。他们试图将人性从我们所有人身上赶走也就毫不奇怪了。
我是最先被呼唤的。对他们而言,这是一种奖赏,首先找到他们的奖赏。回家,幽灵般的男人对我说,眼睛里闪烁着扭曲的幸福的泪水。它似乎是唯一的选项,真的。面对如此的宏伟壮丽,唯一理智的行为是缴械投降。我能在我们所有人身上看见它,所有人都惊呆了。我也能在自己身上看见它。他们在我身上看见的是排除将我们拉回的最后几条抵抗的丝线的方法。在我的那一部分之后,向那个世界的美丽和它那精巧的系统敞开的是别的什么。更加古老,更有智慧的某物。与我们心中最黑暗的恐惧相伴而行的某物。红色的某物。
透过狂喜和愉悦的泪水,我的手摸到了挂在我腰带上的长刀。用通过我脑中被蔑称为爬行类的部分向我下达的流畅的动作,我割开了自己的喉咙。深得让我的双手不足以压住喷涌而出的血流。血量足以洗去这个曾是人类的非人构造的幻象。我倒在地上,迅速衰弱,我的呼吸被我自己造成的不可思议的巨大伤口夺去。房间的寒冷直接渗入我的身体。接着是外面的夜晚的冰冷。到Aurelio来到我身边时,我已经充满如同星星之间的黑色太空的刺骨严寒。
这是我在一生中看到的最后时刻。一半的船工拼命地跑回门外。另一半喜悦地哭泣,他们的手一只只叠放在他们面前。Aurelio把他的大衣按在我血肉模糊的喉咙上,向他所知唯一的圣人高声祈祷,就像这不是被她操纵的一样。寒冷之后,他的兄弟黑暗紧随而来。
然后再无其他。
Aurelio面对抉择的这一幕让我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回忆起这些时刻。我宁愿再割喉自杀一千次,只要能让他免受这样丑恶的折磨。我愿意再那么做一万次,如果能让我帮助他。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Aurelio从我们面前陈列的过去转开视线,转向未来幸灾乐祸的冰冷面庞。他的手插在口袋里。
你该在美国的什么地方试过这个,他说。或着别的什么有人觉得自己想清楚了这堆破烂的地方。
他也想起了我们最后一次在这里的时候。我现在看出来了。他的手在他口袋里的什么东西上动来动去。
她回答了。你不做出选择不会让它消失,Aurelio Rojas。系统的动态仍在范围之内。我们将你的野蛮好战也列入计算了,在任何事件中都是如此。
Aurelio的手慢慢伸出了他的口袋。从他手臂颤抖的样子我可以断定这一动作是非自愿的。他手中空无一物。一秒后,一个小小的金属盒子自行飘出他的口袋。浮在死气沉沉的风中,它从Aurelio身边飘走,停在那女人面前。她冷笑着,终于在她的愚民中找到了值得蔑视的对象。她甚至抬起了她的手,将它握在拳中,把炸药压成了一个小小的、坑坑洼洼的金属团。它咔嗒一声掉在地上。
谁更像神明呢,Aurelio Rojas?是那毫无思量,空虚茫然地挤出更多的生命,排入腐朽的大地的乳牛?还是那照料奶牛,在它等待尽其用途的时候调整条件,在为用途所需时修补它的器官和血肉的监督者?
连憎恨也不能让她的声音带上温度。摘下面具以后,这就是我们的真正面目吗?
她继续说。当然连你都不会愚蠢到认为我们没有只注意到你携带的爆炸物。你一定已经知道了,你的行动在你决定付诸实践以前早已昭然若揭。毫无意义,空有姿态。考虑欠周。无足轻重。很久以前,你的祖先正是如此。
穿着紫袍的女人举起了她的另一只手。Aurelio慢慢升上半空,被掌管这座指向天空的纪念碑的力量定在原处,而我们曾如此渴望发现这它所纪念的徒劳。她展开双臂,Aurelio的双臂也因此展开,形成一幕悬在空中的对耶稣的嘲讽。但是他的表情。他脸上展露出平静的笑容,在这不可能的十字架上是如在家中的表情。不知怎地,嘲讽变成了致敬。塔的女主人忽略了其中的妙处,那主人蔑视下的牲畜的象征。正是在这里,他在这场较量中的最后一步开始向我展现。
轮到他说话了。真是费了好大的劲啊,他说。就为了破坏一个毫无意义的姿势。你和我们一样在这座塔里,哦伟大的Monashir,这意味着什么呢?
她冰崖般的表情开始出现裂缝了。这激怒了她。她还没来得及答复,他又开口了。
他们一定很惊讶吧,嗯?在这里找到他们自己的一些想法?为什么要隐藏这个地方,为什么在那之后让我们潜藏,如果这就是这样一个你们的搞砸了的天堂的持久象征?为什么你来这里见我以保护它?
他大笑起来,而她失控了。她猛地用力,将手向下一甩,Aurelio被摔在地上,砰地扎进他下方的尘土和碎片中。他侧身着地,骨骼因受力开裂,撞击让他喘不过气来。他咳嗽着,努力重新开始呼吸,瘫在地上,血开始从他的嘴唇上滴落。他又大笑起来。
还在试着想明白呢。你摆弄的这玩意儿不是从你这开始的,对吧?
他的话从他的笑声和血液中挣扎而出,即使他的生命开始流失,他的努力也保持他的话语清晰。
不,你就在这里,和我们同在,试图想明白为何你最终受困于顶层。为何塔的法则同样适用于你。你系统中的什么漏洞把你和其他的尸体埋在了一起。不停地抓挠你的棺材盖。
穿紫衣的女人闪烁又出现在躺在地上的他的上方。狂怒的喉音从她崩溃的脸上漏出,她心中的憎恨如今已完全成形,死气沉沉的眼睛里点燃了暴怒的柴堆。她向外一挥手臂,Aurelio被抛向空中远离她的方向,撞上房间前方的讲台,木头碎裂,他的笑声被无法阻挡的痛苦呻吟取代。
在我冲向他的同时他还在喘息着说话,不顾生死。我会帮你省掉一些麻烦,他说。你们觉得你们放逐了死亡。但其实你们只是忘记了她。你们认为你们奴役了疯狂。但其实你们不过是在引他入室。你还觉得从我们手中保护这座塔能让你解决一个你无法想通的问题。但我已经帮你找到了答案。你与我们一同属于此地。你永远不会明白为什么。你无法理解。
她又来到他的上方。我在Aurelio身旁看着她。她要结束这一切了。
他用不规律的呼吸往她身上吐血。当她动手了结他时,他回敬了她。
你忘却了死亡,也就失去了死亡的智慧。你把疯狂扩散到整个世界,但它活在我的心中,而你对此毫无防备。你们蒙蔽了自己,但是坟墓还是等待着你们。操你妈。
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的力量从她上方降临,此时发泄着令她失去一切理智的狂怒,在Aurelio揭露这完美世界中心的裂口,而如今必须应对它隐藏的裂隙之前这惊人的一刻已经太迟了。憎恨从她自身和她的领域的断层中涌出,像间歇泉一样喷发。现在,它已经无法压抑。
她将拳头砸向Aurelio,粉碎了她的胸膛,让他彻底沉默了。我尖叫着,尽管没有话语或气息,这些已永远与我无缘。在他衬衫的狼藉中的某个东西吸引了我的视线。
他的胸椎骨上一道新缝合的伤口。露出的金属的闪光。最后一口断断续续的呼吸,仍然挂在他染血的唇边的微笑。我感觉到他透过逐渐变暗的眼睛看着我。我能发誓我从他内心深处听到了什么。
她也听见了。Aurelio的话在她心中建立起的对迫近的什么事的恐惧,如今攫住了她。活在他心中的疯狂。它寄宿在我们所有人的心中,腐化它们接触到的任何系统,甚至包括我们建立于群星中的活墓地中。他们永远无法从此逃离,因为我们就是他们,他们就是我们。
死者开关。连接在他的胸口,他的心脏停止跳动。她只刚好来得及发出奶牛在屠宰场斜槽的嚎叫。
这是最后一刻。低沉的隆隆声。墙壁和天花板折弯了。火焰。烟雾。大团的尘埃、小块的金属、灰泥和石块在我们周围翻腾。在这世界这个坟场中心的大墓地崩塌的时刻,Aurelio浮在一大团火焰之上,风与阳光与残骸突然进入了同一幕场景。紫衣女人燃烧片刻,随后被人性核心中的不确定性和死亡撕成碎片。这致命的创伤将传遍百万里,或许还将流传百万年。也许只到明天。火葬的柴堆将烧尽死者,为生者腾出空间。即使死者对此还无法承认。我感觉到自己和Aurelio一同上升。真实位于时间之外的何处又有什么值得在意?我们存在着。疯狂存在着。死亡存在着。在这一切之中,我们向一切方向行进,被最初和最后的力量炸得粉身碎骨,然后又再度回归。这座庞大的、无法想象的错误的纪念碑已不复存在。最终,其中一个方向一定会让我们更加接近真实,接近平衡。死亡再次露面,再次将我们引向仁慈。她终究向我露面了。
最后我和他在一起,在即将变化为不知何物的天空之中。
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了。
Footnotes
译注:标题为西班牙文,意为Jacinta的房子/屋中的Jacinta。
译注:下文中出现的“船工”一词原文均为西班牙语“Barqueros”;此处及下文的ruby格式标注的原文均表示原文为西班牙语,不再重复注明。
译注:此处Captain双关船长、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