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1 记忆中的夏天·失败的战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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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孝佳在心里哀叹着。她用余光瞥了瞥旁边的那个家伙，笔尖在他手指的挥动下流畅得没有一丝停顿，也没有战场上的血汗味道，好像一切沉重到了他这里都变得轻快。

抿了抿嘴角，然后用胳膊又围拢了考卷。朱孝佳深吸了了一口气，努力过滤掉影响自己的那些气味，想象着气沉丹田，汇聚一心的精力，用力地把目光投向了考卷上的敌人。

时间开始飞快地流逝，朱孝佳陷在自己的敌阵中，却清晰地感知着旁边那个家伙停下笔尖、翻转卷子，从头又检查了一遍，然后百无聊赖地趴在课桌上打盹。

朱孝佳的额头沁出了一层汗，她又一次气聚丹田，催促着自己赶紧破阵。但是当收兵的锣声响起时，朱孝佳还急急地试图再进行一次冲阵。

“等一下，就一个字……”她按着卷子，不让前面的同学收走，却被班主任一把夺了过去。她抬头看着班主任打量着自己的卷子，然后面无表情地走回讲台，脸色一阵苍白。

这是一场注定失败的战役。

朱孝佳在心里又祭奠了一次战场。

“休息一下，等下讲上个礼拜的卷子……高孟楠，你去把卷子拿过来发掉……”

讲台上班主任的声音已经被淹没在一片哀鸿遍野里。这是高二的最后一个月，就算是再好的学生，每每考试后，都沉浸在错失荆州的悔恨中。所谓的休息，变成了讨论，而往往是学习较好的学生在那边大声哀叹，学习不怎么样的如果不是毫不在意，那么就是默不作声，似乎连哀叹的权利都没有。

当然……也是有例外的。比如朱孝佳身边的这个转校生。

俞泽亮被收卷吵醒后，仿佛是做了一个悠长的好梦，一个哈欠伸展着躯体，然后气定神闲地看着朱孝佳。

“怎么了？愁眉苦脸的样子？”

俞泽亮又弹了下朱孝佳的脑袋，但这次却没有预期中的反击。她只是随意揉了两下，随后又趴下了身子，把脑袋埋了起来。

教室里的讨论声渐渐微弱下来，遥远的前方传来高孟楠的声音，报着一个个同学的名字。俞泽亮抬头看了眼，那个漂亮的班花仿佛女王般在讲台前站得笔挺，班里的学生专注地等待着自己地名字，而后一个个上前去领回属于自己的卷子。

“哎！”俞泽亮用手肘推了推朱孝佳的胳膊，“不就是一场考试嘛……考完了就别多想了，管他考得怎么样。你呀……就是一副好学生做派，你看我，反正是差生就无所谓了。”

朱孝佳并没有搭理，俞泽亮有些自讨没趣地挠了挠头。正打算干脆也趴下再睡一觉的时候，一抹暗香带着裙角落入俞泽亮的眼眸。他抬起头，有些意外地看着站在面前的女孩。刚刚自己才拒绝了的班花，现在嘴角含着骄傲的笑容，喊出自己的名字。

“145分！”高孟楠把手里的卷子递给俞泽亮，先前清亮的声音变得轻柔，然后连眼神中都看不到一丝中午的经过，“恭喜你呢，这次是第一名。”

俞泽亮结果卷子就放在了一遍，瞪大了眼睛看着高孟楠亲切的模样，她似乎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在灿烂的笑容之后，她低头看着手上最后一张卷子——

“朱孝佳……”

砰！

椅子因为快速起身而撞到一边，朱孝佳探出身子越过俞泽亮的脑袋，企图去抢夺高孟楠手中那最后一张卷子，却不料就在手指接触到纸张的瞬间，一股明确的力道将卷子抽离。朱孝佳眼睁睁地看着高孟楠如蝴蝶般翩然转身，扬起了最后一张卷子，然后用美妙的嗓音向世界公布道——

“65分！”

有一秒钟，朱孝佳看到的世界全部静止了，只有高孟楠嘴角的一抿笑意无限放大。再下一秒，全班恢复了喧嚣，那张试卷带着鲜红的“65”飘落在自己面前，而那只蝴蝶早已飞舞而去。

朱孝佳跌坐下身去，但随即而来的是“哐当”的噪音和骨骼撞击到地面的疼痛。刚才起身被推开的座椅成功地突袭了她，坐在地面的刹那她再也不想站起来了。

“你没事吧，孝佳。”

但是俞泽亮没有让她得逞。他也被突如其来的噪音吓了一跳，连忙蹲下身子去扶朱孝佳，只是手还没有碰到朱孝佳的肩膀，就被她打了回来。

她顾不上狼狈，低着头从地面上撑起身子，拉过椅子重重地坐下，把面前的卷子一股脑儿揉成一团塞进课桌里，然后再次趴着埋起了脑袋。

“喂……孝佳？不就是一次考试嘛……”

俞泽亮放低了声音，摇着朱孝佳，但摇落的只是间或的液体，“吧嗒吧嗒”打湿了膝盖上的裙角。递出的纸巾并没有被接收，只能小心翼翼地平铺在裙角上，渐渐濡湿。

喧闹在班主任走进教室的那一刻停止了，俞泽亮又推了推朱孝佳的手臂，仿佛在沉睡的人埋着头在书包里摸索出纸巾，一番擦拭后才不情愿地抬起头，而涨红的脸上红肿着的双眼始终下垂着，不肯睁大了去看旁人。

俞泽亮轻轻地把自己的卷子挪到了朱孝佳的面前，但她还是不肯去看。那道“145”和塞在书桌里的“65”提醒着不可逾越的差距，那是一把刺刀，刀刀扎在朱孝佳的脸上，撕开她的伪装。

这一整节讲评课，朱孝佳都低着头，连佯装看黑板都不愿意，只是拿着笔，漫无目的地煎熬着时间。直到放课铃声响起，她才像忽然灌注了体力，把东西一股脑儿地塞进书包，不顾一切地冲出教室，逃离学校。抄过小路曲巷，跑向屋宅深处，直到用尽一切力气，她才在河渠上的石桥上停下了脚步。

眼泪已经流不出了，朱孝佳蹲下身子，跌坐在桥面上。她仿佛忘记了自己额际瀑布般流下的汗水，只是大口喘着气，用喘气抒发着心中的积郁。

桥下的河水并不清澈，绿幽幽的缓慢地流动着。朱孝佳从书包里拿出那搓揉成一团的试卷，缓缓展开。傍晚的霞光，火红地映亮了试卷嶙峋的折痕，好像在斥责着她的任性。

“喂！”

从远处的霞光中，一个人影悄然跑到朱孝佳身边，看着她盯着卷子发呆的模样，终于忍不住在她耳边大喊了一声。

俞泽亮看着自己的同桌仿佛被吓出魂地一抖身子，然后立刻站起来，把卷子藏在身后。脸上明明还挂有泪痕，但此刻看来却又有了那熟悉的傲气。

“你可真会跑，总算找到你了。”

朱孝佳往前走着，俞泽亮跟在后面。石桥上被落日拉长了两道人影，不紧不慢地缀着。

“喂！你别这样了嘛，就一次失误罢了，干嘛这么在意？你们这些优等生真是……”

“我不是什么优等生！”朱孝佳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滚动着泪水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俞泽亮，“我早就不是什么优等生了！考第一名的人是你不是我！对你来说不过是一次考试，可是对我来说每一次考试都很重要！”

落日下，朱孝佳的泪珠挂在睫毛上折射着亮光，然后滑落下来，在有些泛红的脸颊留下痕迹。周围有陆续经过的人，也有些是一样穿着校服的学生，被这带着哭腔的声音惊吓，扭转着脖子注视着这个大庭广众哭闹的女孩……当然目光会随之移到对面那个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的男孩脸上。

白皙健康的皮肤棱角分明的国字，粗浓的眉毛下面是闪亮的大眼睛，黝黑而灵动，笔挺的鼻梁配上略有些宽厚的嘴唇，倒把有些女生相的五官撑起了英气。大多路人都在心里称赞着真是个帅气的小伙子，然后这个帅气的小伙子就突然向眼前哭泣的小姑娘发难了。

没有等谁看清楚，俞泽亮一把从朱孝佳手里夺过考卷，然后就当着她的面反复揉搓成一个纸球。朱孝佳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只是不由自主地停住了哭泣张开了嘴巴，惊诧地看着俞泽亮用力地连带着整个身子朝桥下扔了出去！

“你干什么？！”

朱孝佳终于反应过来，扑到桥沿，向前倾出了身体——那桥下的河流不算湍急，但依稀浮现的白色纸球却是怎么也捞不到了。

“你那么看重，你去捞啊！你怎么不跳下去捞？”

身后传来俞泽亮的吼声。朱孝佳扭回头，背光的俞泽亮已经看不清面孔，但在他的身后往来的人们都盯着他们好奇不已。朱孝佳忽然一咬牙，恶狠狠地瞪了俞泽亮一眼，然后左手勾着桥栏，右手撑着借用反作用力撑起身子，抬起右腿曲张到极限，踩上桥栏。右脚才刚踩实了正要发力带动全身站上桥栏，忽的一把力气抓着自己勾着桥栏的左手往后趔趄。朱孝佳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好不容易爬上桥栏的右腿换了个姿势变成脚尖刚刚横驾着，而左腿已经被迫踏踏实实地踩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