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丫头叫苗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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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北平原里下河水乡吹唢呐娶媳妇,大多在新春佳节的第二天或者第二和第三天等天,也有在别的时令节日后的,这个娶新的日子得由女方来定。女方的话比皇帝的圣旨还要神圣,男方除了坚决执行外,别无选择。

过去人家去接新娘子,大多是用花轿去接的,有三四个或者七八个卖苦力的抬着花轿,不很吃力,纯粹游戏玩耍似的。新娘子在花轿里,想到离开了爹娘,从此要跟一个什么男人一起生活,离愁别绪,搅扰得她悲从中来,不禁放声大哭。

后来的新娘子仍然要哭的,但接她的已经不是花轿了,已经是花轿船了。新娘子在花轿船上哭的声音,飘落到河面上,悠悠荡荡,随波浪沉浮起伏,不绝如缕,三天后到河边去听,还有新娘子哭嫁的余音遗韵在那里飘荡,飘荡。

在这些哭嫁的新娘子里,数苗苗哭得最好。因为有些新娘子表面上在哭,其实心里甭提有多快乐了,因为随着时代的发展,人也在不断进步,她想到不久就可以跟心仪已久的丈夫相亲相爱了,她怎么就不可以心里无比快乐呢?但苗苗跟他们不一样,苗苗是真哭,因为她嫁的不是她想嫁的男人。

苗苗长到十八岁时,家里人还是叫她丫头,并不叫她苗苗。苗苗当然不会在意,因为十八岁的姑娘一朵花,一头黑发扎成两根羊角辫,那额前的刘海溜溜地飘;瓜子脸儿上眉毛弯弯多俊俏,水灵灵的黑葡萄眼睛闪呀眨的会说话,牙齿雪白如玉贝,嘴唇红艳如涂朱;身材高挑,腰肢窈窕,前突后翘,娉婷袅娜;她身上常穿那种粉红色的确良上衣,下身常穿那件栗壳色的裤子,脚上穿着一双白底黑帮的布鞋。

苗苗不涂脂抹粉,常常是洗过脸后涂一点雪花膏,是用食指刮了一下雪花膏瓶里的,雪花膏已经不多了,要省着用。苗苗素面朝天和那身既朴素又美丽的妆扮,大博男人的眼球,她的回头率超爆棚。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她具有着一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光华四射的魅力。

苗苗到这个年龄,不由她愿不愿意,她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跟本队的一个小伙子订亲了。不过,她嘴上虽然没说什么,但心中并不想嫁给这个人。这是有原因的。

苗苗很早也上过学的,但在这个村子里,做父母的对上学识字不是太重视,他们认为子女能够把自己的名字不写错,会默算账目就行,因此,苗苗也只是上到小学毕业就不上了。那个上世纪七十年代,小学只到五年级就可以毕业,苗苗十三岁就从学校里出来了。苗苗不能作为一个劳力到生产队里劳动,她只能帮着家里养猪,她到田里去打猪草。养猪是瞒上不下地养的,只能养一头猪,猪养多了不好过关,那时割资本主义尾巴老是严格呢,个体养猪也是资本主义尾巴,也在被割之列。

苏北平原里下河水乡,向来民风淳朴,那种劫财劫色的行径很少有的,苗苗一人到那广袤无垠的田野里去打猪草,家里人并不担心她会遇上心怀不轨的人,况且她还是个丫头片子,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然而,事情往往不是绝对的,相对而言,还是有人惦记苗苗的,这个人就是比苗苗大五岁、以后做苗苗丈夫的人,他就是跟苗苗家一个生产队里的夏云锦。

这个夏云锦长得还算人模狗样,分发型头发乌黑黑的,国字脸上浓眉大眼好帅气,身材魁梧,膀子上的肌肉一疙瘩一疙瘩的,显得很阳光。但他从小跟他爹看了一些春光无限的画画书,让他很喜欢漂亮的女人。

喜欢漂亮的女人也没什么,是个正常的男人都会喜欢,问题是他不仅喜欢,他还对漂亮的女人动起了歪心思。他看到苗苗长得俏,他也不管苗苗成不成年,他的罪恶的魔爪就伸向了苗苗。

那天苗苗正在田里起劲地打猪草,不曾想得到夏云锦蹑手蹑脚地跑到她的后边,他一把抱住了她。苗苗仰面一看,她见是夏云锦,知道这人不是正经人,他必定要做坏事,而且他是要在自己身上做坏事,她吓得大叫起来:“姓夏的,你想做什么坏事?”

夏云锦被她问愣住了,他也不好告诉苗苗他要做什么坏事,他只得用行动代替讲话。他去脱苗苗的衣服,苗苗一急,张口咬了一下他的手。他没料到苗苗会来那一口,吃痛不过,他本能地松开手,苗苗乘机脱离去他的掌控,打猪草的篮子也不要了,她拔脚就往家中疾奔而去。

苗苗回到家,等到晚上她老爸老妈从田里收工回来,她不管老妈怎么问,她愣是没讲夏云锦做坏事的事。一是她没被那人欺负到,她认为没必要告诉老妈甚至老爸;二是夏云锦的老爸就在生产队里当队长,她幼稚地认为她若是说出来,她老爸老妈就会迫不得已地接受夏队长给他们穿的小鞋。

打猪草的篮子她没去取,但夏云锦还是给她送来了,他不仅送来了猪草篮,他还送来了一篮子猪草。他把猪草篮送来的时候,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对苗苗察颜观色,也观察苗苗家人的反应。

俗话说:“出门看天色,进门看脸色”,这话可以肯定地说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革命真理。夏云锦本来是个狡黠的人,因此他一进门就晓得了苗苗没说他非礼她的事。为了稳住苗苗,他不得不拿出他的杀手锏,他对苗苗旁敲侧击,先是说她家养猪是在长资本主义尾巴,接着就说苗苗知道的。

苗苗爸妈并不知道他们的故事,有些很心虚地看着夏云锦。苗苗虽然很年幼,但她却认为夏云锦说的话太好笑了,不过,她没点破他的话,只说谢谢云锦哥,知道要保护苗苗了,还替苗苗打猪草。夏云锦听后愣住了,他没料到他今天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他完全被苗苗套住了。

苗苗把猪草倒下来,仍把竹篮递给他,她说这只竹篮还烦他带回家中,以后还是照常地把替苗苗打好的猪草送过来吧。

他就这样在下工后成了苗苗家的义务打草工,苗苗爸妈很高兴,苗苗每次接过猪草篮却对他连句谢谢的话都不说。面对如此冷漠如霜的苗苗,他却很喜欢,他开始追求她,一直追到她十八岁并跟她订了婚。

苗苗在他到她家押节(里下河水乡称男女订婚为押节)时,并没给他什么好脸色,她只说她光是有他送来的缝纫机也没什么用。哪知他立马说送她到本村李黄纹缝纫师傅那里去学缝纫。

李黄纹这人长得比夏云锦漂亮多了,但他却憷惑夏云锦,因为小时候跟夏云锦打过架,曾经被夏云锦把鼻子都打破流过血。不过,他不是怕夏云锦这个人,老实说,他就是再被他打得鼻孔流血,他也不畏惧他,而是夏云锦把一个羞煞貂婵、气死无盐的苗苗送到他这里来,他怕自己会把持不住自己,何况苗苗曾经对闺密说过她喜欢李黄纹。

是的,苗苗确凿喜欢李黄纹,但她在向他暗示时,他虽然很懂她的心,但一想起夏云锦看她的眼神,他却打了退堂鼓,他的发小就曾当面说过他是懦夫,竟然还比不上一个女孩子。苗苗后来默许了夏云锦的追求,跟她对李黄纹的极大失望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女孩子的心思其实是相当微妙的。

有位世界闻名的大诗人曾经说过:“青年男子,谁个不善钟情?妙龄女郎,谁个不善怀春?这是人性的至洁至纯,可为什么会从中有惨痛飞迸?”这首诗在李黄纹和苗苗身上得到了很明确的验证。

李黄纹在夏云锦走了后,他还不敢直视苗苗,他眼睛看着缝纫机,漫不经心地问她说:“来了?”

苗苗虽然心里还爱着他,但她既然跟不喜欢的夏云锦订了婚,想到不久就要嫁给那个人,她还是不能把这种心意形露于外的。尽管如此,她对他这样的言行也不甚满意,但想到他终归是外人,马上又要成为她的师父了,她也不好对他表示不满。她只得淡淡地说来了。

苗苗从此就在李黄纹手下学缝纫了,时间是一年,一年后她就要嫁给夏云锦了。苗苗不仅要跟李黄纹学习缝纫,而且她还要跟李黄纹学习量体裁衣,这是技术活中的技术。苗苗愿意学,李黄纹也乐意对她倾囊相授。

苗苗最得李母的喜欢,在李家时,苗苗也变着法儿讨李母的欢心。李母看着苗苗花骨朵样的人,心里疼爱得不行,常常拉着苗苗的手说:“唉,我能有这样一个儿媳妇该有多好!”苗苗就会一边瞄着李黄纹一边说:“有人看不上,可能他有更好的!”

俗话说得好啊:“锣鼓听音,说话听声”,连李母都听出苗苗对她的儿子情有独钟,李黄纹怎么会听不出呢?但他一想到都是他的犹豫不决让苗苗即将成为夏云锦的人,他只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苗苗有意要在嫁人前把自己清白的身子给李黄纹,好像觉得她年幼时差点被夏云锦毁了,现在她又要嫁给这种无品行的人,她不能白白便宜了他,因此,她要把自己的纯洁无瑕的贞操给她的心上人。怎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想今宵好向郎身边,教郎恣意怜,但檀郎是木头,却不领她的情。

尽管如此,苗苗也不急,她想还有大半年时间呢,大半年时间什么饭都煮熟了,但直到最后一月,生米还是生米,生米并没有煮成熟饭。

但苗苗并不气馁,她对李黄纹还是像一盆火似的。常言说得好:“男追女,隔重山;女追男,隔层纸”,面对青春靓丽、热情似火的苗苗,李黄纹纵然是北冰洋上的冰山上的一块千年寒冰,他也会被溶化的;他纵然是泰山上的一块万年顽石,他也会被苗苗焐热的。

终于有一天,就在苗苗要出嫁的前三天,苗苗成功地把自己给了师父李黄纹。李黄纹虽说是她的师父,其实只比她大三岁,他实际上应该是她心中暗恋已久的初恋情人。

面对着自己的爱人,李黄纹慌张地问苗苗:“他在洞房花烛夜知道了咋办?”苗苗一听,禁不住流下了滚滚热泪。这热泪流出了姑娘复杂的心意,她不能怪他不能带她私奔,因为他就是一个很平常很怯懦的人;但她把清白之身给了他,她也无怨无悔,因为这是她愿意这么做的。因此,她对他说:“没事!”

没事就是有事,苗苗想多呆在师父身边一段时间,她便托媒人到夏家传话,娶亲日子改在十天后,因为她的例假来了,要三天后才干净,再过七天,身心才舒适。其实这十天中,每晚苗苗都睡在李黄纹身边,她鼓励他别怕,天塌下来有她苗苗顶着。

不管苗苗怎样拖延,苗苗到那天还是上了花轿船。夏云锦跟苗苗虽然都在本村,苗苗到夏云锦家走过一条巷子就到了,但夏云锦还是用花轿船来载苗苗。花轿船从前庙门口的龙潭河河边出发,在村子四周围绕行一圈,然后还到龙潭河边泊住,苗苗下了花轿船,由伴娘搀扶着,她身穿一身红嫁衣,头顶一条红头巾,走到夏云锦家里拜堂成亲。

据说苗苗从上了花轿船就哭,一直哭到花轿船泊在河岸边,有谁知道苗苗心中的痛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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